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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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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阿沈去吧,怀瑾,你我还有别的事要做,西北之困,虽然我之前已经派人送了一批物资过去,但要从根本上解围,我们得在朝中动手。”

顾劼眸色漏了一刻的寒厉,“你的意思是?”

“西北这几次的来信中说白川人异常嚣张,屡次针对粮仓动手,似乎笃定西北前线补给不足,我不得不怀疑朝中主和派有人与异族私通,把他们找出来,敲山震虎总能使人畏惧,皇帝纵然昏聩却骨头最软,朝臣生了异心刀子头一个扎的就是他,他会松口的。”

星沈撩袍便出,屋中尚在谈话的二人话音都是一顿,目光皆追随,入门送茶的酬心将二人情状收入眼底,心中苦痛难言。

“言聿,明则是太子太傅,太子对其依赖非常,此人如今友敌难辨,我们如何应对?”

“不是友敌难辨,”许月落食指在桌边轻叩一声,与顾劼交换个眼神,“明则是敌非友,之前私造军械的账,同铃家的账对上了。”

“什么?”顾劼眼神一颤,捏紧了手中扇骨,“明则竟真的做出这种事,为三州洪灾散尽家财的明则竟娶妻求财?”

从内心来讲,顾劼是不愿相信的,可事实令他迅速冷静下来。

“时迁事易,心境不同罢了,”酬心将茶盏放在桌上,自己找个位置坐着,继续道,“历经磨难不改本心者,困厄最深,太平盛世,追名逐利者轻视他们,乱世烽火,懦弱愚昧者践踏他们,想要固守,想要踏出一条大道,最后分得清是为了谁吗?”

“为苍生,也为一人,走的是苍生大道,求的是问心无愧,人人都有选择,选了就是选了,无需辩白解释。”少年饮尽杯中茶,笑意尽着风流。

酬心抚掌大笑,明艳的面容皆是便知如此的畅意,“殿下,我跟着你,就是为了你这句话。”

顾劼也轻笑了声,举起杯盏同他们示意,叮当脆响间,他们眸若火炬,此间一战,九死无悔。

顾劼率先离开,酬心追出去,许月落看了一眼,默默叹了口气,怀瑾心已变,酬心那样通透的姑娘,只愿她看穿便能放下。

“怀瑾。”

顾劼的脚步顿住,他回过身,瞧酬心的目光竟难得有了一丝温度,却看得酬心不安愈盛。

一节窄梯,酬心立于其上,眸色期艾,顾劼立于其下,神容释然。

“酬心姑娘,少年最轻狂时,我悦你之心天地可鉴,可惜时迁事易,如今我释然心思亦不作假。顾劼脾性不好,过去从未反思过自己,给你带去了很多不快,我今日向你致歉。过去之事,错在我身。”

顾劼的眸色温和含疚,声音是那样的轻柔真心,“酬心姑娘,莫要蹉跎时光,将往事都丢下,往前走吧。”

酬心看着青年敛衽施礼,忽然觉得陌生,他人或许不知,但自己实在太清楚顾怀瑾骨子里有多傲气,纵使从前相好,他处处为她打点照顾,宠溺她骄蛮使性子,透着的也只是纵容,从未有过现在这样的谦和平视。

眼前湿润起来,酬心倔强地转过身,背对着他道,“顾劼,如今连你也能说出这样劝人放下的话了,我还以为你是世间最执拗的那一个。“

顾劼神思有片刻的凝滞,目光闪烁,眼角依稀有水痕。

半晌,青年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有些事,能放下便放下吧,莫要等到穷途末路才想着后悔。我从前性执,是因为十年前我已经走到了绝路,在我心里,我已经放弃了自己,这么多年走过来,步步都是苦果。酬心,你不要像我,过去那段情谊,我虽做的不够好,时至今日却仍敢断言,少年捧给你的那颗心是满满当当的,你且大步往前走吧。“

酬心的泪早已流了满面,顾劼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她站在原地不敢回身,正如这许多年梗在心口的一句挽留,终究是延误了时机,用错了方式。

少时,楼中姐妹与她一样漂亮惹眼,却遭负心汉欺骗利用,谎称明媒正娶,借此名义将姑娘拱手让人欺凌,姑娘不堪受辱,花样年华最终落了个香消玉殒的下场。她又气又惧,气好女子错信薄幸郎,更惧怕自己也落得这般下场。

如此世道,同样命比纸薄,她凭什么能有比别人更好的结局?

她屡屡试探,同他争吵,避而不见,甚至在顾劼次次碰壁之后传出消息,声称楼中姑娘永不再嫁人,却不知那时顾劼已备好了聘礼。

她知道自己在迁怒,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心中作祟的愤怒与不安,她设下一道道防线,躲在后面告诉自己,他再往前一步就可以了,就还差一步……

就这样,年少的感情都被耗清,等她终于心慌成灾时,他已决绝而去。

她拼命想挽回时也曾见过他一面,顾劼没有躲她,却用她从未见过的冷淡目光瞧她,他说,顾劼不是不能谅解,是不能接受被人放弃。

酬心如遭雷击,浑噩中惊觉自己竟忘了顾劼是什么样的人,也终于在顾劼的目光中忆起旧日誓言。

那时狂傲到骨子里的少年俯身蹲在她的膝前,素来锐利的双眼也因情深显得婉转,握着她的手认认真真道,“顾劼亲缘孤寡,只求别抛下他,以后一定待她好,十里红妆聘她为妻。“

她忘了。

这些年,她自欺欺人总以为还有挽回之机,告诉自己他不肯回头只是因为他性子太傲,只要他心中还有放不下,那她追着他便是了。可是现在,顾劼告诉她,他放下了。

他真的放下了,才字字句句诉的都是真情。

酬心抬手抹干眼泪,重新挽起一个明光四射的笑,提起裙子转身大步往楼上走去。

人生又有多少好时光可以空耗呢。

星沈快马出城,一路绕小道,途中遇见了四五批杀手,刚开始能避则避,可这些杀手实力过分强劲,想要避开就要绕远路,甚至是穿山过河,她不敢赌卢滢伤势还能撑多久,鹰卫的信也无法到她手上,后来星沈干脆逢敌便杀,终于在半路上遇见了护送卢滢的车队。

她甫一进了车厢就被其中的血腥气冲的心惊肉跳,赶紧摸了颗护心脉的丹药,尚未递到嘴边,伤重的少年倏然睁眼,眸中锐利杀意凛然,星沈立刻伸手按住他的伤臂,温声安抚道,“子晔,我是唐星沈。“

少年努力睁大眼睛,似乎是辨认了几番才泄了力气,眼皮立刻粘连在一起,潜意识倒是很配合星沈的动作,喂什么吞什么。

等喂了药,星沈伸出头对车队吩咐了几句,才摊开药箱仔细处理卢滢身上的伤口,卢滢伤的极重,锁骨处有一道贯穿伤,射箭的人应该用了大力气,骨头都卡不住箭镞,还有一半冒出头来,军医不敢贸然拔取,此刻还陷在少年的血肉里,继续往下剪开沾血的衣物,腹部刀伤纵横直至胸口,红白交错,腐肉不息。

星沈紧蹙着眉,小心撕开沾着碎肉的衣物,刮去腐肉,清洗的手虽稳当,听见少年难以忍受的闷哼还是不自控地放缓,她将一大块饴糖塞进卢滢嘴里,命令道,“含着,别咬肉。“

上金创药时,星沈看着手下的腰腹肌肉忍不住的抽搐,立刻喊了军医上来帮忙摁住,自己迅速撒完药裹上了纱布,才顺势将自己的手塞到卢滢手中,安抚道,“子晔,待会会更疼,此刻有多少难耐害怕,就都握紧我的手。“

少年没有动作,只有呼吸间喉头发出的喑哑气声,紊乱焦灼,星沈于是用了大力气主动握住他的手,卢滢下意识回握,两只手都现了筋骨,片刻,星沈将手抽离,定定望了望那箭镞,低声道,“子晔,我要拔了。“

话落未等卢滢应声,少女手中银丝一紧,玄铁的箭镞铛的一声砸在地上,污血染脏了星沈的素裳,卢滢痛呼一声,终于晕靠进了星沈的肩头,星沈给军医递了个眼神,让把人扶平稳,小心上了药,才腾出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她问军医道,“将军这几日可吃了什么药?“

“都是一些补气血的方子,我拿给姑娘看。“

星沈接过军医的方子,着手将一味性烈的药划去,换了味效用更绵柔的,军医替卢滢净身换了衣裳,下车后接过星沈递来的单子,眼中露出赞赏,这姑娘看着约摸十四五的模样,处理刀箭伤却比军中十几年的老大夫还要干净利落,手不抖眼不花,避要害定穴位,沉着坚稳,若不是亲眼所见这等罕有之才,他绝对会以为处理伤口的人行医起码十年有余。

“属下在军中任职多年,惯于用这些烈性药,不及姑娘细心了。“

“先生说的哪里话,军中艰苦,是以才用这样的法子,星沈深敬前线将士。“

星沈差了军医去煎药,自己坐在车辕上查看四周状况,卢滢回京一事知者众,但一门心思想要卢滢死的,恐怕只有朝中翻云搅浪那只手,他们这几年坚持不懈地追查,恐怕早就成了对方的眼中钉。卢滢是许月落的人,所以招此杀身之祸,她来时同那些人交手,招式颇奇,想必又是斩仇山庄的人,回去的路也不可能安宁,星沈已传信回京,现在只能压低行军速度,等言一带人与他们会合。

她回头看了眼掩着门帘的马车,握紧了身侧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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