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朝女子出家的年龄普遍偏小,此时的刘缨刚刚过了十二岁的生日,稚嫩得如同一朵养在玻璃罩里被静心伺候了多年的玫瑰。小小年纪,万众瞩目,她的笑脸就是大汉骄傲的徽章。
我原本还想着要么干脆找天子去谈一谈,自告奋勇去塞外戍边,或者干脆装病告老还乡。只要能远离天子脚下,远离刘缨,说不定我们之间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如今卫皇后因为太过疼爱这个外孙女干脆直接插手了她的终身大事,这可真是一阵东风省了我不少事。
这回可好了,我也不闭关了,我也不发愁了,我天天穿得花团锦簇精神抖擞,我恨不得分分钟自荐去给刘缨和那个什么中书令的小儿子当主婚人。
小蝶递给我长福翁主相邀的请帖的时候我正二五八万地躺在摇椅上一边眯着眼睛晒太阳一边看着《汉宫春色》的话本子,口水稀里哗啦地流了一地。
接过请帖打开,里面是两行精致的汉隶。隶书我懂得不多,但有些字迹模糊了,仔细一看,请帖上浅浅的褶皱穿插在字与字之间——那是泪痕。
“将军,长福翁主已经被皇后娘娘赐婚了,其实这个时候您不应该和她有什么过多的来往,之前那几十大板还不够您受的吗?”小蝶像是看出了我手握请帖时候一瞬间的恍惚,连忙把之前我吃过的苦头细数给我听。
我知道小蝶是在好心提醒,可是看到那被泪水洇湿了的字迹,我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了刘缨的那张娃娃脸,两腮挂着泪的模样,可爱又可怜。
22
刘缨同我约定的地方是碧玺桥,汉朝鼓励商品经济,这碧玺桥名字很文雅却偏偏建在闹市区,供贩夫走卒来回运送货物,也有摆摊的算卦的在桥上席地而坐。我觉得乘着轿子出门实在是太招摇了,于是谁也没告诉便出了府邸。才刚出了府邸大门我就后悔了,我算是外来人口,人生地不熟,这一路连打听带问路,等我赶到碧玺桥的时候,刘缨已经站在桥上等了很久。
我看惯了她周围宫人众星捧月的模样,如今看她一袭粉衣孤孤单单清清淡淡地站在桥上冲我招手,我心里却蓦然想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句诗来。
明明只是十几岁的少女,深宫教会了她太多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温柔与娴静。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戴着硕大的金饰,只是纤细的手腕上挂着一对羊脂玉环。“何以致拳拳,绾臂双玉环。”我左眼皮突然一跳,嘴里不知道怎么就溜出来这么一句。实在惭愧,我这么个年纪,她这么个身份,我多说一个字都算僭越。这句话一出口我恨不得立马咬舌自尽,但刘缨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她冲我招招手,脸颊边漾开浅浅的梨涡,“陆将军,好久不见。”
我同她面对面站在这碧玺桥上,清风吹拂过她额前的碎发。起初我见她的时候只觉得她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模样并不算出挑,胜在家世而已;但此时我看着她,清淡如水的模样,方明白古时候十几岁就倾国倾城原来并不算虚言。
“陆将军,皇祖母已经给我指婚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我,而是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本能地伸出手想去摸摸她的头,可是手落到半空的时候突然想到,虽然现在看似我们俩身边没人,但或许这周围实际上有几百几万双眼睛正盯着我们。我受个几十大板不算什么,大不了打死了回到现实世界还继续当我的穷屌丝混日子,可她不一样,她还要嫁人,她还要继续在这个世界过很多年。
小小的女孩,怎么受的起这世界的风霜刀剑?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沉。但是我故作轻松地看向远方笑起来,“听说了,听说了,微臣还没来得及恭喜翁主呢!微臣改日一定包上一个大红包当作贺礼!”
刘缨没有说话,她瘪着嘴巴,看样子快要哭出来了。但是她姿态做的很好,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依然是那个尊严比命重的小姑娘。
她说,“陆将军,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吃汤饼的。”
她仰着头看向我,眼圈红红。
我咬咬牙回避开她的目光,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
陆柯啊,陆柯!你可太混蛋了!这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呀!
我还是克服不了自己用现代人的标准去丈量古时候的社会制度,我深吸一口气看向远处的贩夫走卒说,“翁主如果想吃,可以吩咐下人,相信宫里的御厨一定能做出令您满意的味道。”
说完这句话,我第一次礼节周到地行了礼,“微臣告退。”
我背对着刘缨的身影越走越远,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好像被蒙上了一层橡胶皮,不透气似的,憋闷,如果用力呼吸,就会疼。
很疼很疼。
23
原本刘缨被指婚的时候是在夏季,想着入伏最热的时候举行婚礼。可是那中书令家的公子却偏偏感了风寒,这婚事只能推迟。一月推一月,月月向后延。可能那中书令家的公子实在是体弱,人参鹿茸没少吃,辛辛苦苦撑了小半年,结果刚一入冬便撒手人寰了。
当今皇后的外孙女长福翁主还没过门便克死了丈夫,宫里面尚且传成这样,不知道民间是否已经把她好好一个小姑娘妖魔化了。
我属于外臣,平时也打听不到宫里的事。只是零零碎碎地听说皇后为她单独拨了一座长福翁主府,让她在里面闭门思过,如果没有大的节庆活动不让出门。
自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万万想不到,那日长桥一见,竟成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