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砸在他脸上,再顺着皮肤落下去,直至隐入土地消失不见。
眼前一片模糊,分不清到底多少是雨,多少是血,这就是她失明时看到的场景吗,石文苍白到几乎透明的唇角想动一下。
随即一只鞋踩在他鼻梁处,他眼前彻底黑暗下去,先感受到的是混合着泥土和雨水的沙砾感,随后便是绵绵不绝的痛感。
但脸上的那点痛感,相比于他已经废掉的四肢处的疼痛,着实不算什么。
“呸,死不足惜的叛徒。”
耳朵充斥着液体,不知道是血还是水,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变得嘈杂,石文已经没有力气去反抗了,只能任由那只鞋在他脸上磨来磨去。
“别管他了,人又丢了,还是想想回去怎么交差吧。”
“呸,真晦气,当时主子就不该招他......”
石文动了动指尖,努力眨着眼睛,想看清杨笛衣离去的方向,没有马车,什么也没有,但是她应该安全了吧。
都说人死前,会出现走马灯,会浮现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彼时石文听后轻蔑一笑,
“那我的走马灯里,应该什么也没有。”
他说谎了,其实有的,是从遇到她的那一天开始的。
六岁的石文已经是京城小巷街道里流窜的常客了,这家偷点,那家蹭点,今天这家打,明天那家骂。
他们指指点点,石文只管吃着食物,这是他唯一活下去的依靠。。
因为自他记事起,他没有名字,没有家人,他像是被随意扔到这里的,无人在意。
直到有一天,他照常去巷子末尾处一间茅草房里偷吃的,这家老人很笨,总是不把吃的拿走完,他发现这里之后,很少去其他房子里。
就在他得手后准备离开,突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握住他的手,“你跟我学手艺好不好?”
石文抬起头,漠然地扫视他那间没什么东西的房子,数不清的木头,还是木头。
“饭管够。”老人没有在意他的无礼,笑呵呵道。
半晌,他极慢地点了下头,有饭吃就行。
一老一小于是在这间茅草房里相依为命,老人确实没有看走眼,石文真的很有天份,他把毕生所学的木雕手艺悉数传授给石文。
三年后,石文已经能把木头刻的栩栩如生,尤其一些人像,但是石文偏偏不好好刻人像,总是把人雕的奇形怪状。
老人也不在意,总是笑眯眯和其他人解释,“有天份的小孩,都有些怪癖,正常正常。”
渐渐的,老人会把石文刻的一些木雕拿到外面,和他自己雕的混在一起卖,效果很不错。
渐渐的,石文可以独自出去摆摊售卖,老人开始还会捋着胡子在旁观察,发现他十分能干后,老人便回屋刻木头,给他备货。
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他碰到了那个马车下来的女子。
“这些怎么卖啊?”
他刻着手里的一个兔子,头也不抬地说道:“随便看,形状不一样,价钱不一样,有几文的,也有几十文的。”
“小姐,这怎么有的看上去奇奇怪怪的?”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石文还是听到了,类似的话他早已听过无数句,早就不甚在意。
“没啊,我觉得有的刻的还是很有意思的。”另外一道清丽声音说道,拿起他面前一个木雕,“你看,这个就挺可爱。”
可爱?石文视线随着她的动作上扬,一眼看到手拿木雕的她。
她眼睛亮亮的,看着手里那个脑袋摇摇欲坠的木雕,似是真的觉得有趣,又晃了晃,木雕脑袋一晃,她便跟着笑起来。
木雕脑袋是用铁丝穿起来的,石文看向那个木雕,想起来了,那个其实是他把脑袋不小心刻断了,本来想扔的,但老头不让,说无心之举最生动,硬是拿铁丝穿起来。
石文刚要解释,就听她问道,“这个我要了,怎么卖?”
石文握着手里的兔子,头低下去,“那个是我雕坏的,不值钱,你想要直接拿走吧。”
“那不成,你用心雕出来的,得付钱,”她蹲下去,扫视一遍布块上的所有木雕,“你说个价钱吧,我们不白拿你的。”
这种有钱的官家小姐,好生奇怪,石文抬起头看她,眼神里满是疑惑,还有人不喜欢白嫖?
石文看向摊子,离自己最近处是一只小马驹,于是随口道,“五文钱。”
“五文啊,这么便宜,”她轻轻撅起嘴,似是有些不满意,“我觉得他值十文钱,给你十文好了。”
十文钱是他这里普遍木雕的价格了。
没见过上赶着给人送钱的石文:“.......”
“镜儿,付钱。”
似是看出他想拒绝,那人手脚麻利的吩咐旁边人拿出钱袋子,果断把十个铜板放在他手上。
她柔嫩的指尖擦着他粗糙的掌心,石文心跳蓦地加速,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面前的两个人已经上了马车离开。
石文看着手里的铜板,没说什么,将它们放到胸口的口袋里。
晚上回去时,老头子又一次问他,“想好名字了吗,总不能天天喊你小孩,我也没指望你随我的姓,总要有个正经名字......”
“石文。”
“什么?”老人上了年纪,耳朵越发不好了。
他耐心地又念了一遍,“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