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小孩温暖明亮的笑容,少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将自己的手抽回,速度之快像是碰到了什么灼热的东西。
庄啼微微一愣,懵懵懂懂地看他。
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失礼,洛淮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四殿下,尊卑有别。您不能这么唤奴婢,若是让别人听去了……”
“没有别人会听见的。”庄啼接过洛淮手中的饼,撕成为一大一小两块,犹豫片刻后还是挑了小的那块下嘴。
“苏姑姑不在?”洛淮疑惑道。
他看向庄啼身后的一间屋子,屋里还亮着灯,里头应该是有人的。
苏姑姑是冷宫里负责照料庄啼的宫女,为人老实本分,不会擅离职守。
“苏姑姑在睡觉。”小孩腮帮子微微鼓起,秀气的眉毛蹙起,嘴里哼哼唧唧,“不过她已经睡了五天了,怎么喊都喊不醒。”
洛淮面色一变,就要往屋里走。
腐朽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撞在门边的桌子发出哐当的闷响。
江乐鹿也匆匆忙忙跟过去,在看到屋中景象时蓦地僵住。
趴在桌上的妇人面色青白,双手软绵绵地垂下,眼睛半开半阖,空气中弥散着淡淡地恶臭,明显是死了多日的,但由于天气寒冷的缘故,身体腐败程度并不明显。
妇人手边是两碗结了霜渣的肉汤。
洛淮伸手探了一下妇人的鼻息。
良久,有些艰难地开口:“这汤……是谁送来的?不,最近可有什么奇怪的人到冷宫里来。”
他不过是半月没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庄啼扒着桌边,眉眼一闪而过的低落:“好久没人来给我们送饭了。我说太饿了,姑姑才自己做了这汤。”
“但这汤闻着真的好奇怪,我不想喝。但是苏姑姑说,如果我乖乖把这汤喝了,她就带我去找母亲。”
洛淮嗓音干涩:“那四殿下你喝了吗?”
庄啼摇头,鼻头皱了皱,道:“苏姑姑受伤了,流了好多血,我想把汤留给她的……可是她一直不醒。”
她抬手指向妇人的大腿,那粗布裙摆上果真有一大片黑红色的血迹。
洛淮忍着恶臭将那伤口周边的布料撕开些,便看到里面皮肉缺损,森森白骨间有东西在微微蠕动。
江乐鹿瞳孔一缩,按照庄啼的话来看,应该是二人在冷宫里着实混不下去了,这位苏姑姑才想到要自我了断。
但是……烹自己的肉也未免太过疯狂了。
洛淮呼吸一窒,终是再没忍住,弯下腰干呕了几声。
“姑姑怎么了?”稚嫩的孩童声从身下传来。
洛淮低下头,看到小孩手里还抱着饼,眼瞳清澈而纯粹。
像是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也对,三岁小儿能懂什么呢?
洛淮感到一阵无力,良久才沉重道:“没事。苏姑姑她兴许是困了。奴婢出去一趟,四殿下你就在此处等着,不要胡乱走动。”
说着就抬脚朝外面走去。
庄啼点点头,笑得乖纯。
江乐鹿心猜洛淮大概是去找人来帮忙处理这妇人的尸身。
待那簌簌的脚步声远了,院里又恢复一片寂静。
小孩嘴角的笑意逐渐回落,慢吞吞走到石阶上坐下,随手摆弄着之前堆好了的雪人,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兴致缺缺,干脆什么也不干了,只抬头看月亮。
风雪初停的夜晚,月亮被蒙在云翳之后,光华暗淡。
当月亮完全从云层中跳脱出来的一瞬间,庄啼若有所感,忽然转过头。
江乐鹿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小孩的清若琉璃的眼中映出了一个人的影子。
江乐鹿:“……”所以说,这个隐身状态是怎么解除的?
庄啼的眼中划过一丝讶异和警觉,飞快站起身,道:“你是谁?”
庄啼默默打量着眼前的男孩,凭衣着来看,定是非富即贵。
但非富即贵的人,又怎么会到冷宫这种地方。冷宫破败荒废,连宫中最下等的宫婢都不愿踏足。
江乐鹿正想着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就听得庄啼忽然道:
“你是……鬼?”
庄啼的目光落在男孩身后空无一物的雪地上。
屋内微渺的烛光透过极薄的窗纸,安安静静地照落在门前四目相对的二人身上。
“你没有影子。”
庄啼仰起头,语气平静。
“啊?哦……”江乐鹿回眼看了一下身后,果真是没有,顺水推舟般无比坦然道:“那我就是鬼吧。”
“我听说人死后会有会有鬼差来搜魂。”相比未来的高贵冷艳,小时候的庄啼是不止一点地话多。
小孩一脸认真:“你是来收苏姑姑的魂的吗?”
“不,我不是鬼差,也不是来收魂的。”江乐鹿囧道:“我……只是路过而已。”
“哦……”庄啼点点头,表示理解,“野鬼。”
“……”江乐鹿觉得在这种话题上扯来扯去实在没有意义,干脆就没有反驳。
“等等……你知道那位苏姑姑是……”
江乐鹿猛然反应过来,感觉自己发现了华点。
庄啼既然知道那妇人已死,又为什么要在洛淮的面前装作一副什么都不懂的天真模样。
“我当然知道。”庄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那……”江乐鹿咽了口口水,觉得难以理解,“你为什么要在……刚刚那人面前装傻?”
庄啼沉默了片刻,浓绀如鸦羽的睫毛缓缓垂下。
她手肘撑在下巴上,支颐而笑:“你们鬼,原来是喜欢听墙角的吗?”
像极了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