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人还是得逼自己一把。
眼前一幕冲击有些大,江乐鹿大脑一热,连自己怎么飞起来的都不知道。
眼看就要飞出窗子,江乐鹿忽然注意到什么,鬼使神差把头扭回去。
但见那条银白蛇尾从木柜延伸到门槛,鳞片散发幽光,银辉洒满整个屋室。
视线往上。
那单薄的脊背上,是一片缭乱的红色纹路。
江乐鹿微微一愣,第一想到的是万劫誓的咒印。但等他凝神去看,才知不是。
薄嫩的皮肤成了天然的绣布,红线离散出入,描绘出一个潦草的图案。
那绣线的颜色不似鲜血浸染,周围也寻不见伤疤,明显不是新伤。
能是谁下的手?
江乐鹿望着那艳红的丝线,无数人名浮上心头,却又一一否决。
藏于心底的恶念在这时显露出了些许萌芽,但江乐鹿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只是想,那个人最好不要让他抓到。
否则……
否则什么呢?
江乐鹿眼中恢复一线清明,那些蠢蠢欲动的恶意仿佛挑动了他浑身上下的刺,让阴暗的情绪有了发泄的出口。可气愤之后,便是无尽的茫然与苦涩涌上心头。
江乐鹿觉得这样的自己很陌生。
可冥冥之中,又有个鬼魅的影子贴耳轻语,说本该如此。
这种矛盾让江乐鹿头疼地厉害,再睁开眼的时候,他注意到庄啼细细的尾巴梢已经重新变回人腿。
他再顾不上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咽了口唾沫,一阵心虚,身体先于头脑做出反应,落荒而逃。
等到夏夜微燥的风吹到身上,江乐鹿才找回些许真实感。
他想起原著中关于“灵妖”的那一段简短介绍。
寻常精怪大多是草木禽兽所化,但灵妖的祖先是被贬的神族,即使是在虚弱的状态下也不会露出青面獠牙的妖相。
——除非他们吞食其他妖类。
……话说,究竟是怎样的机缘巧合,能让这丁点大的女主,吞下一整只蛇妖?
江乐鹿默默叹气,向下看到沉寂的皇宫。
灯火暗淡,没有歌舞笙箫,静得诡异。
江乐鹿随便找了棵栖身的树,阖眼小憩。
夜里下了场小雨,江乐鹿半梦半醒,迷糊间看到宫女提灯路过墙根,身后跟着几个穿灰袍戴面具的人,腰间清一色佩着木剑,也不知是哪门哪派的方士。
倒是挺热闹。
江乐鹿漫不经心地想到,传闻中原主从不给京中同行的修士留活路。
如今看来,这垄断工作做得还是不够好。
翌日终于云开见日,放了晴。
清晨时候,江乐鹿回到冷宫,发现屋子空荡荡,女主不知去向。
他干脆飞上墙头,晒他被淋湿的羽毛,顺带听一听宫中的闲人闲语。
目前热度最高的话题,便是关于那位生了怪病的大皇子,满身红疹昏迷不醒,有些像烈性疫病,宫中御医瞧病的时候也不敢靠近。
六皇子小时也生过这样的病,只是他命好,碰巧就遇上江勒鹿进宫。那日的太阳究竟是从那边升起来的,至今仍是谜。
大家只记得,江勒鹿随意往人脑门上拍了一张符,六皇子的病就奇迹般好了起来。
江勒鹿难得做回善人,其背后的原因众说纷纭。想来是六皇子生得明眸皓齿,伶俐可爱,没人不喜欢。而像江勒鹿这种一把年纪孤家寡人的,更不能免俗。
宁王子嗣稀薄,总共就两个皇子,其余全是公主。眼力劲好的人看得出来,宁王虽爱幺儿,却远不及长子。
只是这回,宁王没请动国师那尊大佛,因为人家忙着闭关。
寻医不成的宁王只能去求鬼神,心急之下撤了禁令,这才有了大批术士涌入皇城的景象。
众所周知,江勒鹿心眼只有针尖大。
等他出关,知道宁王撤去禁令,定是要来宫里闹。
江勒鹿在宫墙上听得津津有味,忽见面前一道阴影落下。
“呀,被我抓到了。”
含着笑意的声音悠悠响起。
江乐鹿大脑当机一瞬,吓得颈后的绒毛都竖起来几根,又很快被人撸平。
江乐鹿:“……”
他低头看到一双小小的手掌,恰好能包裹住自己的身体。
江乐鹿身体很快就放松下来。毕竟在在这种情况下,任何的挣扎像是欲擒故纵。
江乐鹿恍惚地想,自己多半是堕落了。
相比江乐鹿这边冷冷淡淡的反应,庄啼见着自家出走的鸟儿,表现出了十二分的欣喜。
只是这十二分的欣喜并没有维持多久,庄啼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一顿,轻声道:“我昨日还以为,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我知道你很想出去,这没什么,我也是。”鲛绡制成的发带缠在他颈边,像是某种隐晦的枷锁。几缕黑发从他耳侧垂下,唇畔勾起的弧度无比温软,声音却极冷,“可我忍不住想,你若是飞出去做其他人的鸟儿,还不如被我吃掉。毕竟你看起来很想要自由,还不能飞的时候,就每日站在窗边。”
江乐鹿:“……”其实也没有啦。
“贵人最喜欢养你这样爱娇的鸟儿,你长得好看,却不聪明,若是落到恶人手里……”庄啼抿了抿唇,不在往下说,只托着掌心的鸟儿在墙头上坐下。
天边的云卷了又舒,日光温和。
底下一群小太监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刚好聊到六皇子庄盈野,说他聪明讨喜,不仅太后把他当心尖尖捧着,国师也待他与众不同。
不然怎么次次进宫都碰上六皇子生病。
庄啼盯着那些人看了片刻,睫毛微垂,浅色的瞳眸中映出一片阴影,似乎对他们的额话题很感兴趣。
*
接连四五日的好天气,之后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暴雨。
暴雨吞天食地,万物渺茫。
江乐鹿窝在温暖干燥的角落,面前摊一本《梅花算经》。
女主对数术类书籍并不感冒,同类型的书不是垫桌脚,就是撕来给江乐鹿做窝。
江乐鹿看这些书也不过是想消遣时间,随意看上几页,却也琢磨到了些许趣致。他看得入神,门却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庄啼收伞站在门边,整个人湿漉漉地往下滴水。她怀里是一个沾着泥渍的酒坛,明显是刚挖出来的。
庄啼走到桌边,湿衣划过地面,留下清晰的水渍。
他笨拙地揭下酒坛泥封,淡青色的酒液流入碗中。
一股熟悉的香气在屋中弥散开,闻着清爽冷冽,带着不易察觉的浓醇浑厚。
江勒鹿想到那被捧上天的青叶酒,微微皱眉。
这酒若是那位苏姑姑留下的,出现在这里倒也正常。
难得的是,庄啼今夜没与他碎碎念说些奇怪的话儿,兴许是刚淋了雨,人也有些累。
江乐鹿眼睁睁看她将碗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而后,倒头就睡。
“……”江乐鹿不确定地看了眼天色,有些懵。
他觉得女主起码应该换身衣服再睡,不满地叫了几声,就被人逮在手心里,从上到下被捏圆搓扁了一番。
很明显,女主需要的不是叫醒服务,而是一个暖手宝。
接近傍晚的时候,冷宫大门的铁环被人扣响。
“你叫我辰时过来找你,究竟有什么事儿?”
庄盈野低声嘟囔着进屋。
说来稀奇,庄啼这回竟然主动找他。
一片黑暗中,散落在地的薄被里,依稀探出个脑袋。
庄盈野垫着脚在桌上摸索烛台,掌心护着如豆火苗,转过身。
光线微弱,等庄盈野彻底看清到庄啼的脸,忍不住惊叫出声。
一人一鸟被他声音惊醒。江乐鹿看到庄盈野神色惊慌,不明所以地抬眼,也跟着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