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森冷的寒气从卷轴与皮肤接触的地方蔓延开来。
楚文卿神情都僵住,仿佛那抵住喉头的东西,并不是卷轴,而是一把锋利至极的剑。
对面青衣的孩童抬手的动作是那样轻巧,可楚文卿自幼习武,心里最是清楚,那样快的出手动作,和对力道的完美把控……
若非常年握剑之人,根本不可能做到。
而且那卷轴邪门至极,碰到身体的一瞬,他的身体竟完全动弹不得。
他心底生出一丝恐慌。
众目睽睽下,只能硬着头皮,颤声开口:“你,你是……什么人?”
庄啼望着这对峙的二人,悄无声息退开半步距离,看向那青衣孩童的目光却越发好奇。
他见过这人,这人送过他一件衣裳,还自称是无名的鬼魂。
日光明亮,庄啼眼光扫见青衣小童身后一道黑影。
……分明是人。
庄啼望着那人的背影,稍稍愣神。
忽然想起,苏姑姑在时,总爱嘲笑他,说他三岁前话都说不利索,迟钝得令人发指。按理,那段幼年的记忆应该十分模糊。
但事实恰恰相反。
因着灵妖的天赋,那段记忆无比清晰,即使是不可捉摸的浮光掠影,都是他学习如何当人的最初印象。
那夜,眼前这人也是这样,毫无预兆出现在冷宫的雪地。
明明素未谋面,却没由来觉得熟悉。
就好像这人曾在他的记忆中,也曾有过一席之地,却被刻意抹去。
庄啼正想着,却听这青衣小童非但不回答那楚文卿的问题,反而出身质问:“你又是什么人?”
他声音十分清朗,却无端让人听出几分轻鄙之意,像是常年身居高位。
无人注意的暗处,江乐鹿目光扫过青衣小童的小身板,默默翻了翻眼睛。
江勒鹿果真还是知道女主偷溜出宫了。
他想得果然不错,江勒鹿真的在女主身边埋下了某种追踪之物,否则不可能这么快赶过来。
——虽说那追踪之物,极有可能就是自己。
另一边,楚文卿正欲开口,对面的孩子却打断他:“算了,你直接说你的官职罢,我觉得你应该更想说这个,横竖无名小卒的姓名,我也不想听。”
楚文卿一噎,他确实想拿身份压人。
但这样被人问话还是头一次,脸上一阵白一阵,忽然多出几分底气,扫视一圈周围,冷笑道:“禁军统领,不值一提。你这黄口小儿,出口这般狂妄,家中又有何人撑腰?”
此番话,并非自谦,而是想恐吓。
不成想,对面小童竟赞同地点点头:“的确不值一提。”
楚文卿愣了愣,抵在脖子上的力道却骤然一松,方觉身体松快,刚要动作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崽子逮住,忽然膝盖被人猛地一踹,整个人向前倾倒。
他听到一阵风声,刚一抬眼,就见那出口狂妄的小儿目光冰冷,手执一物狠狠击打而来,不偏不倚抽在他半边脸颊上。
“哥哥!”楚凝月惊呼一声,旁边的家仆也没料到自家大公子会在一个小孩手里吃亏,吃惊过后,连忙上前把人护住。
但到底慢了一拍,只见楚文卿半边脸一下高高鼓起,还被划破了一道口子,三道血线缓慢流下。
江乐鹿有些愣神。
毕竟原主在漏气状态下,实力是真的弱,甚至可以说,跟未被开发的主角是同样的菜鸡水准。
虽不至于夹着尾巴做人,但这样出风头,到底不妥。
若说原本人群中还有一些窃窃私语,现在便是完全静了下来。
因为他们都看到了那小孩手中的金色令牌,银白流苏无风而动。
背面用墨玉雕琢而成的饕餮。
正面单单一个“夺”字。
楚文卿本是极为气愤,抬眼看清令牌上的字,脸色骤变。
他虽不学无术,却也听自家老爹讲过这“生杀予夺”四大令牌的厉害。
这东西产于建国之初,是开国皇帝赠与名臣或是亲信,其影响效力,连侯王印都不能与之相比,只有宁王手中的红白二玺能压制得住。
这东西代表无上的君恩,持有者在王朝内行走百无禁忌。
若说有什么约束,只一项,那就是使用令牌时,必须遮蔽容貌,决不能暴露身份。
主要就是图一个君臣和睦。
拿令牌的人再威风,却连明面身份都没有。
你要再说当皇帝的厚此薄彼,未免小家子气。
谁都没能料到,这令牌竟会在这种情况下出现。
这小娃娃拿“夺”字令牌抽楚统领的脸,可不就意味着削官撤职。
只是这方式……
实在简单粗暴地令人瞠目结舌。
楚文卿干瞪着眼睛,深感面上无光。他还想动手,却被人拖住。
楚凝月对他无言摇头,示意眼下实在不该意气用事。
毕竟眼前这人,他们是真的得罪不起。
但对面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拿着个令牌跟玩似得,这让人怎么接受。
他捂着脸从地上爬起,目光瞥见人群角落的庄啼,狰狞面色越发森然。咬牙切齿道:
“这位小大人好大的官威,在下……服气得很。只是能不能劳烦你把身后那丫头片子交给我,要知道,这黑纱只有祭司大人能戴,岂是这小叫花子可以随意效仿?”
身后几个仆从也开始壮着胆子,说些什么“东施效颦”“不知自丑”,丝毫没意识这些词用在一个小孩子身上并不恰当。
那青衣小童正漫不经心收拾手中画轴,令牌上解下的流苏垂落在他的腰间,像是青天雪云。
他闻言啊了一声,手中动作一顿,“你说她?”
即使隔着一层面具,人们仍能感知到那抹冷淡轻蔑的视线。
楚文卿嘿笑一声,没说话。
“哦,不给。”
“……”楚文卿呼吸急促,再不与他商量,指着庄啼对一众家仆道,“给我抓住她。”
很快便有一群人围上来,庄啼冷冷看着那些伸到面前的手,只犹豫一瞬,就被人拉到身后。
他瞥见对方微微起伏的胸膛,捕捉到一种类似紧张的情绪。
——这个人并不如他表现得那么淡定。
微妙的异样情绪在心底弥漫开来,庄啼眸中闪过些许光彩,猛地躲开对方的手,同时避开几步远的距离。
遮面的黑纱被扯落,露出一张让人不愿看上第二眼的脸。
四面八方惊愕的目光谈不上恶意,却不算善意,齐齐看来的时候极容易让人不自在。
却见庄啼面色不改,大大方方道:“这黑纱本就是用作遮面,我与祭司大人地位不同,身份不同,黑纱于我二人的意义自然也不同,我也是怕惊扰旁人才会如此。如今我已除了面纱,这面纱是父母所授,我无话可说,欢迎在场的各位夫人老爷若想批评讨论。”
他说话颇为坦荡,先前帮腔说闲话的那群人反倒有些自惭形秽。
一群家仆眼观鼻鼻观心,也犹豫着不再上前。
眼看局势稍稍稳定,楚凝月松了一口气,笑道:“这小姑娘说得不错,兄长你酒喝多了,怎的还小孩子计较?”
周围又低低的耻笑声响起,楚文卿还欲开口,被自家妹妹瞪了一眼也只好偃旗息鼓。
众人都看出这楚二小姐是在打圆场,而那来历不凡的青衣小童听了这番话,竟也没说什么,不似要追究的模样。
许是厌烦围观的目光,那小童冷冷扫视一圈,周围人被他一看,只觉得那眼光甚是冰寒,叫人发怵。
而热闹既已看完,人群便也三两散了。
楚凝月吩咐下人把楚文卿带回楼中,回头看到庄啼还站在一旁。:“家兄脾气不好,吓着你了吧?我赠你一些银两,当做补偿,你看可好?”
楚凝月心中其实对这小姑娘颇为欣赏,虽样貌古怪吓人,可那说话时的从容气度,一看便是见过世面的。
庄啼扯下兜帽,静静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