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样自认为还是不错的。”他轻声喃喃一句,清洗木偶的手渐渐松开,任其顺流飘远。
“不喜欢我的东西,我也不喜欢它。”
忽然一只沾着泥灰的手从后伸来,拽住他的胳膊。
庄啼冷不防被拖得远离湖面,困惑地转过头。
拉他的是个挑着担的老翁,脸上垂下的长眉与胡须煞是醒目。
只听他严厉地训道:“你是哪家的孩子?你家大人呢?怎么放你一个人跑到这河边上?”
这人出现地毫无前兆,庄啼目光闪烁几下,忽而露出一个笑容,带着几分天真道:“娘说爹在泾府码头做工,我要去找他。我若从这条路走,今日可能到那边?”
泾府码头?
江乐鹿闻言心中觉出一丝熟悉,似乎是那条名为“光熙”的运河的起点。
——那光熙运河,四舍五入,可以算是江勒鹿名下的。
十余年前,长公主庄秋桐彻查百官贪污案,从官员家中搜出大量真金白银,上交朝廷。
那会儿朝廷六部的人精们个个扮惨哭穷,但宁王还是偏向于用这些金银支持自己最热爱的修仙事业,于是只是将大部分钱财分给了护国寺与祭天台。
前脚刚嘱托越琳琅多多监督修建庙祠呢,后脚江勒鹿就闻着味儿跑过来,说都别争了,要不想牢里百官再添户口,都老实点把钱让出来,修运河。
贯穿南北的运河,工程耗材耗力。朝廷官员纷纷摇头,不敢想象这得激发多大的民怨,嘴上不提,心里都默默偏向祭司那一边。
江勒鹿不耐烦和他们打太极,约战只向越琳琅一人。
“原来你是要去……”老者轻声嘟囔一句。
“都成废码头了,运河也早就不修了。”
庄啼显然是不知道这一回事,不由皱眉。
“……为何?”
老者却不再往下说,几个湖边取水的青年男子听到他们谈话,插嘴道:
“当然是因为运河修到一半的时候,那祸国的妖后死了。谁不知道江勒鹿开那运河,为的就是能将南方新鲜的莲子尽快运到上京,好讨心上人开心。 ”
“话也不能这么说。那运河刚开的时候顺顺当当,不还是因为江勒鹿长公主殿下在背后支持。说不准就是后来长公主出了事儿,这事儿才黄了呢。”
庄啼没有听他们聊太久,在河边站了一会儿,默默离去。
江乐鹿没有着急跟上,眼珠滴溜溜转着,仍粘在那老者身上。
眼看庄啼走远,老者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抬眼看向湖面。
江乐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湖面一处闪过暗芒,仿佛产生了某种漆黑的漩涡。
那本该飘远的木头偶人,忽然与岸上谈天的几个男子互换了位置。
变故发生的一瞬,几个男子惊呼着划动手臂,以抵挡那可怕的下沉感。
而那木偶安静干爽地躺在草地上,看起来无比无辜。
老者突然冷笑一声,下一秒那木偶出现在他手里,剧烈颤动起来,像是极其恐惧。
“连脸都没有的赝品,吾饶你一命,你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
老者低缓的嗓音落下的一瞬,天际的云翳彻底遮蔽太阳,河岸疾风骤起。
江乐鹿望着他在地上的影子不断拉长,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赝品?他被发现了?!
心念电间,他很快冷静下来。
不,这个时间点,不可能是在说他。
“你我明明没什么不同……”
持久的寂静中,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是由那木头偶人发出的。
断断续续的笑声从它的身体中传出,如疯似癫。
“赝品,你难道不是吗?”
“你只是个被寄托感情的容器。”
江勒鹿的神色忽地温和下来,“吾现在就能烧了你。
“容器,难道你不是吗?”
那木偶仍只是重复,声音也温和下来,乍一听竟像是包含着无限情谊。
江勒鹿猛地拧起眉头,活像是被自己声音恶心到了似的,掌心灵力迅速凝成一团焰火。
只是那焰火却没有如他恐吓的那般,烧上木偶的身体,而是朝树上观望的江乐鹿扑去。
又是这招声东击西!
江乐鹿心中暗骂,明明想的是赶紧躲开,最终给出的反应,却是张口将那团火焰吞吃了下去。
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因为清楚江勒鹿不会真的伤害自己。
这恰恰证实了江乐鹿之前的猜想。
……他穿过来的这副鸟身,多半真是江勒鹿安插在庄啼身边的监听器。
有点作用但不多,除了监听功能,就只能吐豆子的那种。
“一只鸟看什么热闹?”
江勒鹿提着木偶缓缓回身,眸子映着湖面波光,冰冷湛然。
江乐鹿没动。
这身体太没出息了,原来还受他控制,如今被江勒鹿瞧一眼,就跟鸡崽见了母鸡似的,恨不能马上扑上去,装不了一星半点的矜持。
飞到半途,忽见江勒鹿对着自己摊开手。
“……”江乐鹿猛地刹住,眼神复杂看着他掌心的……
嗯,一枚蛋?
未等他再凑近些,江勒鹿就已经抽回手,慢条斯理道:
“不想你的雌鸟出来就被宰了炖汤喝,就回去把吾给人看好了。”
青鸟在半空颤抖地咕了一声,明显动摇。
江勒鹿手中的木偶也开了腔,语气淡淡:“吃里扒外的东西,净想着相好。”
江乐鹿:“……”
这俩玩意儿还是自个儿玩去吧。
他头也不回的飞离,回去却发现马车空空。
半个时辰后,他在马车附近的野林找到庄啼。铺着林叶的灌木里,白蛇即使蜷着身体,那么大的体积也依然叫人难以忽视,周围横七倒八三四个壮汉,身上伤情不一,也不知这片刻的功夫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