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声音的瞬间,江乐鹿眉心猛地一抽,循声望去。
身后站着的孩童,手中把玩着一串红珠,神色恹恹。
眼眸亦是鲜艳的红,流淌着火焰般的光。
此时见他望来,还分外挑衅地微眯起右眼对他比了个鬼脸。
江乐鹿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只是努力想站起来,骨骼被重物碾压过的剧痛却再次袭来。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咬了咬牙,仿佛是濒临绝境般,用尽全力扑了上去。
江勒鹿面色陡然一变,拔腿就要跑。
可刚一转身,便被强行按倒在地。
下巴磕到地面的瞬间,他面前似有一道红影闪过。
江乐鹿初时没反应过来,低头看去,才知是江勒鹿的眼珠不知为何脱眶而出。
混杂在散落的血红妖丹中,仿佛迸溅的鲜血,噼里啪啦朝各个方向散去。
江乐鹿愣了一瞬,孩童却在这时扭过脸,牙死死抵着下唇,空洞眼眶恍若深渊,倘若里面仍有眼珠,眼神必是充满憎恶和怨毒。
江乐鹿现在可没心思去解读他眼神的含义,抬手扼住他的的后颈,指节收紧。
“投胎?”江乐鹿嗓音冰冷,脸色难看至极,“要不我送送你?”
“那你可就回不去了。”似是想起什么,江勒鹿露出个微妙的笑,舔了舔唇,“庄啼同我说她想要你的神魂,你不知道我当时多吃惊。不过小孩子不懂事,想要个玩具而已,这没什么稀奇。其实我大概也能猜到她对你的兴趣从何而来……”
江乐鹿皱起眉,却不知道该反驳什么。。
江勒鹿仿佛能“看”穿他心中的纠结。
肩膀轻微的耸颤后,他像是无法忍耐,放肆又幸灾乐祸地笑出声:“她身上有些呆性,如此拐弯抹角,不过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从我这儿没得到的东西罢了。”
他笑得吓人,跟犯了病似的。江乐鹿就压在他身上默默看他,从最开始的错愕不解,到最后像看个呆瓜。
整个甬道都是那恼人的笑声,江乐鹿觉得吵闹,沉着脸站起身,往扭成一团的江勒鹿腰上踢了两下子 。
没反应。
江乐鹿:“……”说好的疯批呢?怎么没人告诉他,这是个疯掉的傻批。
他默默站了会,开始四下打量看是否有出口。
这甬道的壁剔透无暇,质地像是水晶,一块块严丝合缝地堆砌。
江乐鹿走过去,那水晶壁有所感应般,瞬间化作一面面镜子,倒映出无数虚浮的影,从模糊变得清晰。
垂髫的稚女,到高挑纤细的年轻女郎。
左右看去,其实都是一人。
乔卿玉。
这名字在舌尖滚了一圈,指尖忽然传来刺骨的冰寒,江乐鹿如梦惊醒,猛地抽回手。
再抬眼时,那镜中人影倏地散去。
隔着恢复透明的墙壁,江乐鹿看到外面的景色。
天空是暗红色,看不到一只飞禽。下方是无垠的黑海,海水浓得像墨,几点人影散落在海面,如过江之鲫般,正奋力朝朝同一方向游去。
江乐鹿想,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甬道,而是一座跨越黑海的桥。
传言中,下界有离逢海,专门用来检验来往的魂魄。
只有通过者,才能转世投胎。
凡是心存邪念或是生前作恶多端的人,跨入离逢海便会感到销骨蚀肉的痛苦,因而无法顺利到达对岸。
万鬼哭嚎的声音隔着白玉传入耳中,凄厉又惨烈。
书中其实是提过这座桥的。
不知是哪位高人所建,唯有道法通天者,方可登上。
主角在得知女主死讯后,追悔莫及,也曾抱着微末希望前往下界,想看看能不能搜到几缕魂魄。
他当时就是站在这座桥上往下望,又“碰巧”结识一位美貌的女鬼。
后来自然演变成另一场艳遇。
黑海波澜壮阔,江乐鹿无心再看。
他转过身,看向江勒鹿的眼神逐渐发冷。
离逢海不会容许江勒鹿这种人通过。可这座桥,几乎可以说是为他贴身定制的捷径。
——他是真的打算将身体让出,忘记前尘,投胎转生。
江勒鹿已经将一枚眼珠按回眼眶,剩下一颗却无论如何也怼不进去。许是余光瞥见,他警惕抬眼道:“你看我做什么?”
话音未落,衣领被一把抓住。
剩下的那枚眼珠,恰恰掉入江勒鹿手中。
“作恶者可没资格轻轻松松就忘记自己的罪行。”江乐鹿俯下身,眉眼间戾气横生,“你欠下的债,指望谁替你还呢?”
“……”江勒鹿无动于衷,目光却有意无意飘向江乐鹿后方。
江乐鹿狐疑往后看了一眼。
——那甬道的尽头的拱门,正在不断变窄变低。
只刚才谈话的功夫,就足足缩小了三分之一。
“赶时间?”江乐鹿露出个颇具迷惑性的笑容,抬脚踩上江勒鹿胸口,“你今日不把你的目的说清楚,你别说急着投胎了,急着上天都不好使。”
那枚眼球似是感到危机逼近,在他掌心瑟瑟发抖。
他知道,江勒鹿全身的灵力都汇注于眼中。少一只眼,修为都得折半。
江勒鹿在这儿这么久,都没用过法力压制,作为法力核心的眼珠更是一碰就掉,多半是受场地限制的缘故。
果然到了下界,才有真正的众生平等。江勒鹿这种的,下来也得变孙子。
江勒鹿许多没被人这样对待,徒劳挣扎两下,眼睛里能简直喷出火。
“十,九……”江乐鹿全当没看见,语速飞快如拔刀斩铁。
“江勒鹿眼中是凌厉的杀意,下一秒却化作意味不明的狎昵,“对我这么感兴趣?嗯?”
在这种时候,甚至也不忘恶心人。
“六……五……”
“不如我告诉你一些别的有意思的事情,比如庄啼,她其实……”
江乐鹿耳不听为净:“……四!三!”
“喂,贱人,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他大爷的,我告诉你还不成!”江勒鹿像是憋屈极了,眉眼藏在蓬乱的发下,朝江乐鹿鹿勾了勾手指。
江乐鹿挪开脚,在他身旁蹲下。
砰——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江勒鹿猛地抬头,脑袋不留余力地撞上江乐鹿的额角。
江乐鹿被撞得眼冒金星,只来得及看到,江勒鹿嘴角那一抹狰狞的笑意。
眼睛一睁一闭,江乐鹿发现自己成了躺在地上的那个。
难以伸展的四肢,属于稚弱孩童的身躯。
而身旁,那曾经属于他的身体。少年的样貌不变,却好似装入了另一个灵魂。
“没人能和我论亏欠。”
那人喃喃着,揉着额角蹲下,将剩下的眼球塞入他的空荡的眼眶。
四肢仿佛被抽空了气力,江乐鹿红着眼瞪他,气得说不出话。
“阿乔已死,至于庄啼,我本就不欠她什么,没有我,她只会死得更早更悲惨。她自甘堕落,情愿替人当刽子手。一鞭抵一命,消除业孽的代价这样轻巧,来日她到这离逢海边,不愁找不到好托付的人家。”
“到那时,九泉之下,阿乔也理应谢我,没叫她的孩子一出生便死在风雪中。”
江乐鹿气得发抖,四肢却开始变得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