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廊中只有微弱的光线。
庄啼瞳色本就偏浅,黑暗中恍若琉璃生辉,又似浮金跃动。
她没有说话,江乐鹿却能感觉到握在腕上的手缓缓上移。
像是不经意地摸索寻找什么。
寻常修士,腕上三寸常有气海翻涌汇聚而成命门。
摸之可探察修为深浅,或是神魂波动。
——但原主的命门是眼睛。
所以江乐鹿由着她摸,丝毫不慌。
女主毕竟不如萧檀婴那缺心眼的好糊弄。
装晕时,那些动静全听在耳朵里。眼下探他命门,恐怕是想要验证一下他这个“夺舍鬼”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再过几秒,便看着她若无其事收回手。
……显然是什么名堂都没摸到,又怕动机太明显,会被人一眼看穿。
江乐鹿觉得有些好笑。
刚想开口,转念想到,系统说会解除他一部分的行为语言限制。
他忽然想试探一下,剩下百分之十限制的“底线”在哪里。
“你怎么一睁眼,就占我便宜?”揶揄又调笑的嗓音,带着虚张声势的得意。
“……”庄啼本是木然的神色,终于在听到“占便宜”三个字时,褪了个干净。
——江勒鹿平素也爱嘲讽人,说话时却少有像对方这样,刻意放软语气。
庄啼藏于袖下的指节无意识地收紧。
这个人竟然真的……
江乐鹿等了一会儿。
系统没有发出任何提示音。
那就是说明这种程度的ooc其实是可以被允许的。
但他很快又收敛了得寸进尺的的心思。
略略抬眸,他看到庄啼微微睁大的,毫不掩饰诧异的眼眸。
像只呆愣愣的猫儿。
“你……”许是太久没有说话,庄啼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你怎么……”
庄啼忽然不再说下去。暂缓心神后,无数疑窦缓缓浮上脑海。
两魂夺一身,本就凶险之极。
而试问天下,又有几人能从江勒鹿手中占到便宜?
“……你看不见?”江乐鹿终于发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庄啼被他问得一愣,缓缓转眸过来。
直至现在。她一举一动皆十分正常,独独眼眸流转时,些许无伤大雅的迟钝。
“无碍。”庄啼的语气像是觉得此事不值得上心。
闭上眼,又道:“解咒。”
江乐鹿:“……”他忘了,原主留下的千钧咒还没解。
他抬手在庄啼眉心虚点一下,一缕黑气从指尖游回他的体内。庄啼不忙着站起,却反手扯住他徐徐落下的半幅袍袖。
“他竟不是在诓我……”
庄啼微垂着眼,旁人看不到她神色。她声音极低,似是心事重重:“他可是与你做了什么交易?”
——她言辞隐晦,竟像是心有余悸,刻意避讳江勒鹿姓名。
江乐鹿看着她,心中不是滋味,却只能故作轻松道:“他那样的莽夫,我能与他谈什么交易?”
【警告!无论何种情况,宿主均不得自我否认“江勒鹿”的身份,否则视为任务终止。】
系统声音蓦地响起,江乐鹿的头再次疼痛,剧烈得像是插进了一根钢针。
庄啼仍在耐心等他的下文。
江乐鹿咬牙压下那种疼痛,动了动唇,却只是沉默着将她腮边一缕发顺到耳后。
指节摩挲过耳后的皮肤,最后虚虚按在她脖颈上血迹隐隐的齿痕。
这举动中刻意的狎昵和亲近之意,让庄啼不由蹙了蹙眉。
下一瞬却听那人在自己耳边慢悠悠道:“……吾还没和公主玩够,自然不甘心乖乖让位给旁人。”
他语气从容得挑不出错,但不知为什么,庄啼脑海中却瞬间浮起他笑意勉强的模样,脸色不由愈发难看。
江乐鹿看她像是下一秒就要甩他个耳光,不动声色缩了缩脖子。
庄啼哂笑一声:“舍不得让位?”
江乐鹿头痛消下去许多,语气也放松不少:“是。”
“……那他呢?”
……这是在问江勒鹿的下落了。
江乐鹿眸光闪烁,“他么……”
那江勒鹿只说是急着投胎,可没说投什么胎……
往好处想的话,兴许现在正在什么地方当牛做马呢。
“总之吾已教训过他,让他知道谁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
“够了!”庄啼蓦地神色大变,也不知是恼还是恨,眼底都森森沁出杀意,“你当我是三岁稚童,任你愚弄?”
江乐鹿没料到她变脸这样快,简直像是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掐死人。补救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人按着肩膀
一只青色的雀鸟扑着翅膀飞出来,黑色尾羽带着未熄的火苗。
——这青鸟竟与他当初附身的那只长得一样。
只见它转着眼珠打量周遭,似乎是在熟悉环境。赤红小爪上上系一根红绳,另一端缠在庄啼腕上。
只见庄啼微微扯动红线,那鸟儿便飞到前方,轻车熟路带起路来。
庄啼由它牵着,步履生风,像是一秒都不想继续在这个地方呆下去。
偏偏那雀鸟不知怎么的,朝着江乐鹿的方向频频回头。被庄啼低声斥了几句,仍旧不改。
“你……”江乐鹿见状,不禁皱眉。这山匪的巢穴弯弯绕绕,她倒是一如既往的心大,指望一只鸟带她出去。
更别说,这鸟看起来还不如他聪明。
他本意是要提醒庄啼几句,可刚一出声,庄啼却更加紧抿了唇,横冲直撞地埋头冲冲冲。
——然后撞墙。
……碰。
……碰。
接连两声,听着便让人觉得好疼。
江乐鹿目光扫过那不看路的青鸟,许是用力过猛,一半身子都没入石壁中,眼下正咕叽乱叫。
庄啼则不知道脸上有没有撞出个包来,硬气地没发出任何呼痛声,只是沉着脸拽着红线,将那苯鸟从墙壁里一点一点抠出来。
那鸟也来不及委屈,被逼着继续往前飞。
预期的碰壁声再次传来,动静挺大,估摸着是摔了。
江乐鹿按耐不住走过去,刚好看到庄啼若无其事起身站好。
“……”江乐鹿看着她,气不打一处来,半晌才说:“没事吧?”
庄啼愣了一瞬,而后摇头,可从头到尾,眼也没抬。
江乐鹿往前迈了几步,冷不防听到萧檀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要走又能走到哪里去……你还是赶快过来看看这小子吧,他好像有点死了。”
“……”忽略掉对方清奇的表述,江乐鹿转过身,果真看到萧檀婴托着云穆清的腋下,吭哧吭哧将人往外拖。
江乐鹿瞥见云穆清脸颊上两道鲜明的巴掌印,嘴角抽了抽,“你打他做什么?”
萧檀婴说:“我看他身上并无伤口,以为他只是装晕,想把他叫醒罢了。”
他摸了摸鼻子,似是有些心虚。
“此人刁滑得紧,那姓元的都在他手上栽了跟头。我先前利用他出卖色相,他若是回过味儿来,不得第一个找我算账。”
江乐鹿没理他,沉着脸在云穆清身边蹲下。
他盯着少年煞白的脸孔,声音发沉:“他怎么了?”
萧檀婴也跟着蹲下,摸着下巴,也是一脸沉思:“对啊,怎么就快死了呢?”
“……我是在问你!”
江乐鹿有些心不在焉,想到庄啼,忍不住又回头望了眼,那墙角已是空荡荡一片。
……这人怎么走起来跟幽灵似的,一点声儿都没有。
萧檀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啧”了一声:“不是她真走啊?昨晚不是还郎情妾意……”
江乐鹿悠悠地:“郎情妾意?”
萧檀婴心底拔凉:“咳,我是说这小子充其量就是个小白脸,庄啼多半就是同他玩玩,如今不还是用完了就丢,哪能和师父您比。”
眼看江乐鹿神色更加沉郁,萧檀婴心虚低下眼,然后瞥见一脸安详的云穆清。
怨气顿时有了发泄的目标。
他两指掐住云穆清的脸颊,恶声恶气道:“都怨你,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拐别家的姑娘私奔也就罢了,偏偏去招那小毒妇,难道不知道她早已许了我师父吗?”
就差指着主角的鼻子骂小三了。
江乐鹿收敛起心中莫名的的心虚,抬手示意萧檀婴闭嘴:“差不多行了,他这到底怎么回事?”
萧檀婴干咳一声,瞬间变得严肃:“具体我是不清楚,但他这脉象……我在山下帮人瞧病时见过几例,少有能治得好的。”
据他描述,这病他虽然治不好,但也能琢磨出一些规律。
中招的大多是些刚到这片的外地人,发病时也没别的症状,这样不痒不痛睡上一日,大概就能去阎王那里报道了。
不过官府对此并不上心,而本地居民本就不喜外来人,大都时候会压下风头,大事化小,只说是他们是遭了冲撞山神的报应。
江乐鹿眸光微微一闪,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云穆清会如此,应是中了瘴毒。
寻常瘴气,无外乎是妖邪产生的秽物,大多毒性猛烈。
但此地漫山遍野的瘴气有些特别。
特别在于它与江勒鹿有些渊源。或者说直白点,这瘴气是由江勒鹿一手散布。
——为了保护某样东西。
这瘴毒倒不是什么剧毒,寻常人初到此地,只要不是直接跑到毒气深重之地,经过一段缓冲时间,便能够产生免疫。
原主留下的记忆是乱哄哄的一片,江乐鹿拧眉思索,才从里面榨出点有用的信息。
若要解毒,撇开那失传已久的青叶酒不谈,就只能去寻一种名为六月雪的花树。
拿花枝浸雪,便可解毒。
记忆中还隐约存留着那花树的形态,江乐鹿心思念动,只觉得和山下破庙门前的那棵一模一样。
他没有纠结太久,眼下除了去碰碰运气,也没有别的选择。
江乐鹿站起身就往外走,“他的解药我自会去寻,你先带他寻个安全些的地方……”
话音未落,甬道尽头传来一阵兵刃交接的声响。
尖锐而突兀,夹着杂乱的脚步声,听上去来人不止三四十个。
江乐鹿正想着是不是那些山匪赶回来报仇,一回头,看见萧檀婴扒开一堆干柴,露出底下藏着的暗道。
萧檀婴都准备往下跳了。
转头见江乐鹿神色凝重,招了招手,语气轻松道:“应是我叫来的援军到了,容他们和外面的人打一会儿,我先避避风头。”
江乐鹿提着被落下的云穆清走过去,看这地洞深浅刚好,便先把云穆清丢了进去。
萧檀婴原先不敢跳,看到他的动作眼神一亮,纵身一跃,便精准落到云穆清身上。
“果然还是师父疼我。”
“……”江乐鹿不动声色看了眼外头,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有人手你还心安理得给人当压寨夫人?”
萧檀婴委屈道:“自然因为那帮饭桶不值得相信,两年未见,他们恐怕连我的脸都不记得了。”
“……那你这两年都在做什么?”
“这……挖地道啊。”萧檀婴听起来还挺骄傲,“我已经挖了一半了,再来两年,定能将这破山挖穿。”
“好志气。”江乐鹿面无表情把干柴盖回去,“那你抓紧时间再挖会儿。不着急出来。”
那地道即将被合上,萧檀婴似是在底下喊了句什么,随后一样东西被丢了上来。
江乐鹿捡起来一看,是张羊皮卷,上面绘着地道的走向。
她将地图收起,离开时不忘在地道周围设了个防止旁人接近的结界。
忽的一下,眼前一道暗影掠过,便见萧檀婴养的那只鹰,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直接窜入结界之中。
江乐鹿能感到,它身上的灵流,与自己同出一源。
……有这追踪器跟过去,待会儿应该不愁找不到人。
他闭了闭眼,灵识无声地朝所有方向蔓延而去。
奇怪。
萧檀婴的那只鹰在地下的飞行轨迹,他都能了然于心。却感知不到庄啼身边那只小绿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