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乐鹿站在一旁,听苏晴一番话说下来,目光却落在不远处人声鼎沸的山市,看人流如织,低垂了眼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晴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不忿,又很快隐去,“正是因为得知神君是大人兄长,与大人同心同德,奴婢才没在第一时间去寻大人。”
她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见国师仍是那副心不在焉神游天外的模样,似是不曾发觉,才放心往下说。
“也多亏后来神君提点,奴婢才惊觉,大人托我转交的那封血书,根本不是什么护身之物。”
苏晴跟在江生白身边那么多年,也见过一些世面,“从前若有人想要装神弄鬼害人,会取来惨死之人的心头血绘成阴债符,若将那东西佩戴在身上,便会有鬼追来要债。若我没有看错,大人给公主的血书便是阴债符,且是怨煞极重的那种。神君命我留守神庙,便是因为此地群山下葬着无数死魂。公主进山便是死路一条,或许他真如神君所说,本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大人不忍自己动手,神君才命我托梦引来……”
江乐鹿却忽然打断她:“那你可知那阴债符上是谁的血?”
苏晴哽了一下,“还请大人解惑。”
江乐鹿忍不住笑起来,没心没肺道:“这问题还是留着回去问你家神君吧。他命你盯着我们二人,你却独独跟着我出来,看来是对庙里那位十分放心。忘了说,那鹰嘴山上的山匪已被我那好徒儿剿去大半,但我昨日去看时总觉得少了一人,应当……还有个麻子脸的少年才对。”
苏晴猛然抬起头,苍白面色在天光下竟显得阴沉可怖。
江乐鹿好似没注意到她神色的改变,“母子连心,苏姑姑不如猜猜他现在应在何处。”
原主同苏晴应该是不怎么熟,他也不知该怎么称呼对方,那声苏姑姑从他嘴里说出来便哪儿哪儿都不对味,像是揶揄,可配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反而有几分古怪的悲悯怜爱之色。
“山上已被封锁,但从山腰到山下的神庙,不算落差的话,直线距离并不远。若那小子不傻,应该会从破庙后面那片坡林取直而下,算来他已东躲西藏了一天,看见那庙多半会想也不想就进去歇脚。他新死了爹,就算之前没被复仇的念头冲昏头,待得见着庙里自家供奉的神仙,也会说些诸如……让杀父仇人不得好死之类的话吧。”
口出恶语的时候,那少年会知道自己诅咒的杀父仇人正与自己共处一室吗?
亦或是拜完神抬头的瞬间,碰巧撞见那柔弱无骨缠绕在神像脖颈的白蛇,对上那对冰蓝色竖瞳,便被吓得魂儿都要飞了。
江乐鹿拍了拍袖上沾着的花瓣,漫不经心道:“四公主么,即便是变成蛇也是弱小无助的模样,当真瞧着叫人心疼得紧。那小子还要再胖些才好,勉强够她分成两顿吃。”
他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前半段倒也不算违心,他清晨只是匆匆一瞥,却不妨碍他以貌取蛇,光记得小白蛇细细的身躯,鳞片苍白细腻,精致得像一件精雕细琢的蛇宝宝工艺品。就是不知为何,个头和七年前比起来似乎没怎么变。
苏晴却确实被他唬住了,一时心底慌张,看向江乐鹿的眼光又恨又怕,像是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但到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匆匆往来时的方向去了。
眼看她的背影消失在云间,江乐鹿才长舒一口气。
苏晴便是他计划中推动主角二人感情发展的树妖。虽然他摸不准庄啼要怎么处置那擅闯的不速之客,但苏晴要真因为那小山匪,和庄啼生出些嫌隙,至少不用担心以后英雄救美的戏码演起来不够逼真。
江乐鹿不喜欢苏晴那套身不由己的说辞,甚至能察觉到对方似乎有事情瞒着自己。
但此番倒也谈不上报复。
他对自己的定位也不是什么良善,对别人的道德要求也低得多。
这场戏他只起到个顺水推舟的作用,主要还是想让苏晴看看,她带出来的女主可不是不谙世事小白兔。
方才她一开口便是替庄啼请罪。
口口声声说是公主愚顽,可配合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谁看不出她是话里有话,她想说的分明是——大人请自重。
昨夜公主言行失矩,姑且算是年幼无知情有可原。
但大人你这不知比人家大了多少轮的,没点年龄焦虑也就算了,态度还那么暧昧不明,可不就是成心引诱!
想到苏晴说话时的眼神,江乐鹿大不乐意地撇了撇嘴。
当初可是她把庄啼往江勒鹿身边推的,怎么到他这儿,就如临大敌开始护犊子,唯恐他真的看上她家白菜似得?
但眼下总算是把她支开了,江乐鹿不也再多想,重新分辨了下山市的方向,甫一靠近,眼前豁然开朗。
原来这山市是凭水依山筑城,山下便是码头,山上朝阳的一面,高低错落的城墙绵延数里,里头依稀是楼阁街巷,翘起的檐角挂满色泽鲜艳的彩绸绣球。
最近处还能看到一道迎风飘飞的长幡,上面写着三个大字:
藻鱼城。
进城之前,江乐鹿却变得迟疑起来。顶着江勒鹿的脸,总觉得像是留了案底。
此刻越接近人群,这种感觉就越是明显,像是阴沟的老鼠陡然暴露在日光之下。
最后还是施法易了容貌。
预期的是穿越前的容貌,但全凭感觉捏脸,江乐鹿也没有太多追求。摸起来五官俱全,已经十分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