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下牢入狱,她仍旧感觉今日午后那番刺杀是一场梦,她的计划中,她死了便死了,无伤大雅。
但是,出了一个梅执礼。
出了一个梅执礼。
坐在地牢中的草席上,昏暗狭窄的牢房中,三面为墙,只有一门一窗,狭小的窗口透进来一丝微弱的光线,泥灰的墙壁上布满斑驳的污渍血痕。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间或有风从墙的缝隙中吹进来,摩擦出声。沉檀看着手上的血迹,那是梅执礼的血,他死前喷涌而出的血浸满了她的双手。
她的手不像她的脸那样好看,虽也纤细白皙,但因长年握剑,她手磨出了许多茧子,还有伤痕,有一道最为醒目,从手背贯穿至手指。
杀人如麻的沉将军,此刻对于血,产生了一点点畏惧的心思。
她就那样定定看着这双手,眼眸中透露出沉重的苦涩,随后自嘲地笑了一声。
她这一生,像极了一个人行走在广袤无垠的沙漠中,没有终点没有来路,倍感孤独。
可偏偏沙漠中出现了一汪清泉,她破碎的灵魂在那一刻得到了安抚,他轻轻地在说着:别怕,你孤长寂寥的一生,有我在爱着你。
可是,他死了,死在了她的怀里。
鲜活的心跳一瞬止住跳动,湮灭在她怀里。
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她不知道,爱什么,她不知道。但当他死去那一刻,她明白了,绝望是什么。
牢外兵将众多,层层把守,二皇子也算瞧得起她。
城内流言纷纷,都说沉将军意欲刺杀皇子,试图谋权篡位,梅大人为护主死于她的剑下。
沉府被抄,沉檀下狱,二皇子得立太子。
惊炎国所赔三座城池已尽数收归,百姓叹然,纷纷咒骂沉檀为乱世逆臣,大权在握就想谋逆篡位,可笑万分,一个女人也敢肖想那高位。
兰因絮果易还,人心沟壑难平。
延陵帝好算计,用谋逆之罪定她,可再可笑,再拙劣万分,那些百姓还是信了,而朝臣无一人进言。
自古忠臣死节,延陵帝这是算准她不会有所动作,甘愿当一个忠臣吗?
若是之前,或许她死了便死了,但现在,她突然不想这么干了。
从昨日入狱以来,沉檀保持立身端坐的姿势未变,女子容貌绝美,修长的身影立在牢房的光线之下,神韵脱俗,延陵枫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模样。
沉檀看了一眼来人,是延陵枫,梅执礼的未婚新妇,“他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
延陵枫的白色梅花烟笼裙轻扫地面,言行举止端庄,秀美的脸上含着淡淡的悲伤。
延陵枫以才气闻名于梵古,不少少年都倾心于她,最后谁都想不到延陵帝会赐婚给她与梅执礼。
“你来所为何事?”。
沉檀动作不变,只是稍抬眼睑看向站立她面前的延陵枫。
延陵枫取出一根木簪递到沉檀面前,“我是替梅执礼来送东西的,我并不喜欢他,我与他,只是依约成亲,并无感情”。
她有喜欢的人,她喜欢的那人已远去他国和亲,死在了他国皇城宫都中。
在世人眼里,她是不正常的,不喜欢男子,却喜欢女子。这样禁忌之恋,会为皇室所耻,于是,延陵帝给她两个选择,要么赐死那女子及其家族,要么送那女子和亲。
她选了第二条,可没想到,她死在异国他途,一个人冰冷地躺在地下。延陵枫想过以死陪她,可她的父皇用她的族人来威胁,她只能屈服。
是以,她极为理解梅执礼的那种情感。爱而不得,深埋心底,无人知晓。
感情没有,不过延陵枫却同情梅执礼,他和她一样,一样有深爱的人,却不能开口,更不能表露心迹。
木簪是用上好的檀木雕刻,褪尽浮华,自珍自持,一笔一顺,可见雕刻之人用心之甚。沉檀缓缓接过那只木簪,手指微微颤动。
“花簪凤翘,珠箔鸟翩”,“这是他曾念过的诗句,他托付我,若有一日不幸身陨,定要将此簪送到你的手中”。延陵枫还记得梅执礼对她说这话时的神情,没有害怕,没有不舍,只有浓浓的思念,那是爱极了一个人的表现。
“这是你信我不会杀他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