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年征战,惊炎已然疲乏不堪。沉檀没想走到这步,也没想亲手将梵古逼至如此境地。
只因梅执礼,她便想乱了这天下。
既然他们不喜女人干政,那她就让女人当政;他们那么喜欢当忠臣良将,那就让他们瞧瞧他们一心拥护的皇帝是个怎样的人。沉檀自许不是好人,睚眦必报,今生她谁都对得起,唯独梅执礼一人。
十年过后,海晏河清,一茶摊老板娘利落地收着碗筷。
老板娘一身市井妇人的打扮,头上简单用一根银钗将头发挽起,脸上细细抹了脂粉,唇上抹了口脂。虽是抹了脂粉,却盖不住脸上那道细长的疤痕。
“老板娘,来碗凉茶!”。
“好嘞!”。
老板利落答应,快手打出一碗凉茶。
傍晚时分,她才得以休息,近日大暑,许多来往的客人都喜欢在她这喝碗凉茶,她盘算着等再攒几月的钱便盘下城东头那家店做个小吃,安稳度日。
梵古如今很好,允许女子自食其力,经商从政。
这世上远有比爱情更珍贵的人和事,譬如自己,譬如生活,譬如信仰,譬如洒脱……
她不自觉拿出衣袖中的那名飞镖擦拭着,她擦拭地认真,眼中有思念闪过,她记挂着某人,感念着某人。是那个人让她认清了自己所选之人的品性和自己能力所及之处,以及她想要怎样的生活,如今,她很好。
她希望那个人也很好。
朝歌边境黄沙飞扬,万天阔坐于城墙处喝着烈酒,望着远方景色,那是昧旦城的方向。他这一生,只败过一次,这一败,便是一生。
这年的冬天来得极为缓慢,沉檀煮了壶新茶慢慢饮着,她的青丝完全斑白,一头白发垂至腰间,躺在竹椅上听着远处鸟叫,绵延悠长。
她如他所愿,好好活着,微凉的触感洒落她的额头,睁眼瞧了瞧,天上簌簌地飘着
鸦青色的天空掩映着远山,薄薄的雪开始堆积在林间小径上,空气微寒而清爽。
她仰面任微风拂过脸庞,今日的小雪不及那日边关城门的大雪。
恍惚间,她看到梅执礼一袭白衣,身姿挺拔,容颜俊秀,脸上有化不开的柔情。他在雪中撑着伞朝她徐徐走来,他说“姐姐,我来接你了”。
唇边绽开一抹笑容,似寒冬中骄阳,笑声温软着道“姐姐,你不听话,你瞧你憔悴了许多”。
沉檀脸上露出个清清淡淡的笑,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想起一生中最后悔的事,她差点儿就碰到月亮了,可是天亮了。
大雪深处,封昭站在青翠松竹下,她看完了青面狐落入凡界经人生八苦的一生。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若是她当初没有选择投靠敌国,在牢中死去,她便可顺利得道,蜕去妖身,位列仙位。
因梅执礼,她再起战火,致使两朝人民陷入水火之中,死伤无数,罪孽深重,凡劫渡化失败,为情所困,堕成大妖。
后来,魂魄归位,她寻到了他的转世,这一世,他是修士。
她以为,他们终可共度白首。
却不想,她寻到那日,亦是他的死期。他在一次历练中为同门背刺,心脉损伤,她寻到时,已无力回天,魂魄即将飞散,只好取出他的魂魄将蕴养在她的心房。
再后来,她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教她长生之法,救活梅执礼,代价就是她为他所用,做他的匕首。
五百年前的青面狐堕成大妖,与仙途决裂。
五百年后的青面狐躺在深巷中,垂死挣扎。
凰烛眼里堆满了泪,太感人了,天杀的神域,掌人间命簿,怎的如此虐心,她怀疑是司命神当时心情不好,顺便就将梅执礼写死了。
封昭在青面狐的内景之中,体会她的情绪,很复杂,有孤独,有无奈,有一心赴死,有情动,有绝望,有心如死灰,有强撑……
很奇怪,自从那次给砚书做下神赐后,她能感知的情绪明显丰富起来,她不知道这些情绪具体是什么样的,但她就是知道如何描述这些情绪。
从别人身上感知到的情绪渐渐充盈着她的空洞的内心,有一种名为“情感”的东西开始在她身上滋生。
“你快死了”。
幽幽的声音从巷口传来,打破了小巷静谧安静的环境。
有人!狐衣警惕起来,亮出锋利的爪子。见到来人是个青衣眼盲的少女时,她也没有放松警惕。人面无害而心狠手辣之人她见得太多了。
“我说,你快死了”。
封昭再次重复了她方才的话。
“你是何人?”狐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