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野认真地看向她,“谢谢你”,十七年来的唯一一次,有人陪着他。
他无父,无母,无亲,无友。
只有,那柄伴他而生的剑。
所以,谢谢你。
话毕,以凰烛为中心的阵法启动将她困于其中,虽是困,却不伤她。柔和的金光似是水波荡漾,在阳光下闪烁着金绒般的色泽。
执起一旁的剑,看她最后一眼,而后决绝转身。
凰烛大叫着却挣不脱这阵法,她低估了,她以为将野只是凡界凡人,实力不足。然他的天赋和修为皆因他混杂的血脉而生,换言之,他即另一个赤华。
他以命所设的阵法,除非他死,否则无解,所以从一开始,从他想清楚一切开始,他便抱着必死的决心。
“赤华?”,看清魇蚩皇帝的面容时嫽姎喃喃出声,这帝王像极了赤华,简直就是赤华面貌全然之样。
“赤华”全身波动着奇怪的灵纹,嫽姎看得到,他的生命力在不断地一点一点消散,以现下这光景,不过三天便会魂散天地。
他的双眸空洞浑浊,白发苍苍,透过这躯壳,嫽姎看见的是另外一人,“你并非赤华”。
“赤华”淡笑一声,“看来仙长确是那高人无疑了,竟识得赤华”,“苦寻多年,也算有果”。
宽大的龙袍在他干瘦的身躯上略显肥大,空旷的大殿只有他和她,一时寂静。
嫽姎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你夺了赤华的身躯,所以他才身负怨气,以怨化灵,是为鬼伥”。
难怪赤华口中曾言语要整个王朝同他忏悔,乃是因为他为整个王朝付出了所有,得到却只有冤死。
嫽姎将整个前因后果都联系起来,因为魇蚩的气运,世所罕见,承载所有百姓的希冀,而这些气运都汇集于孤桑。
一旦孤桑神树受到死气侵染,反之,百姓身上也会带有这些死气,七七四十九日后,孤桑神树彻底枯死,若无灵种,百姓也将死去,届时,魇蚩将是死人国。
王朝气运则会攀附于灵种之上,落入他人之手。而将野身负灵种,只有他能救。
可这是个无解的题,皇帝想要夺舍才能活,救皇帝,将野死,百姓死;救将野,百姓死,皇帝死。
同那次的招魂幡一般,是个无解的题,总归一死。
“我创造了他,因为我,他才能在世上存活十八年之久,最后我夺他躯壳,有何不可?”,“赤华”满脸不在意,他是王,是这人间的王,人间的所有一切自当归属于他。
“多年前,是一位影子为我施下此法,我允他一半王朝气运”,他缓步移至嫽姎身前,“如今,若仙长再为我施下此转生之法,我便将剩下的王朝气运允你”。
他眼中充满长生的渴望,贪婪而又邪恶,作为王,他抛弃了他的臣民,他的亲子,只为长生。
“你为求长生愿亲手放弃这天才苍生?”。
这就是嫽姎即便为神,也依旧不懂神。她此行为神迹,为功德,为神明封号。
可,她依然有很多不能为,不可为。
“苍生!我为他们创造了太平盛世,我保他们半百无忧,我用他们换长生有何不可?他们欠我的,仙长,半个王朝的气运,我拱手相让你当真半点不心动?”。
他不信,不论是人,是妖,是仙,都有私欲,都忠于自己。
否则为何神看世人受苦而无动于衷,没有妖魔又哪来的神和仙!
嫽姎忽地想起昨夜十三问她: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仙长,长生真的有那般好?我不想要长生,人活着好累,吃不饱穿不暖。
行什同她说:约摸我活不到三百岁了,不过也好,我生来为屋脊灵兽,出不了皇城,无人同我语。只有这十五载来,春芳苑的小丫头同我作伴,虽然她瞧不见我,可我总会为她偷偷留好吃的。
半晌,嫽姎启唇,“我,不为此事”。
她习剑道三百年,道心求真,牧氏家族同她说握剑是为了更好地守护家族,师尊神帝同她说握剑,是为了更好地守护神域。
这般,她求的果真是道心么?
“赤华”阴测测发笑,发丝变得更加苍白,宽大的龙袍是这枯寂的殿唯一的亮色,“你不为,求王朝气运者如此之多,仙长,日后可莫要为此而悔”。
忽然,皇城至高地,孤桑所在传来一身巨响!
嫽姎化身流光朝那处飞去,惊呆守卫众人。身穿龙袍的“赤华”慢慢回坐龙椅,阖眼带笑。
这世上,她不图谋,不代表他人不会。
是将野和赤华!
将野手举利剑,剑指赤华,在将野到之前,赤华正欲令孤桑彻底消失在魇蚩王朝。
将野及时赶到,制止了这一切。不过一夜,赤华同她打斗的伤全然恢复,甚至隐隐有破境之势。
是那些婴孩!他吸取那些婴孩的命,婴儿早夭的怨气于他而言,是良药。
见嫽姎到来,赤华并无惊慌,“神君,无用的,你无法同地位在你之上的神明相斗。你应当比我明白,比起那些人,你我只是蝼蚁”。
纵使你地位高于我,纵使你修为在我之上,你于他,也只是蝼蚁。
所以,那个影子当是神域五人中的一人。如今地位高于她的只有神帝,大师兄青时,二师兄映寒,三师兄镜尘,四师姐媱姒。
竟是他们五人中的一人,嫽姎没想到所谓神明,竟会是一王朝倾覆的始作俑者。
她忍住心中的所想,面上无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