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说完,他便后悔了。
若要喝茶,他还得下山去拿,简直是自找苦吃。
谢照乘点点头,林疏桐扶额认命,爬起来打算去给他取些茶水,哪知刚转身,衣袖就被扯住。
“不许你走。”
这不许那不许的…
林疏桐磨了磨牙,回过身来:“不是你要喝茶的吗?不许我走,你喝什么?”
“不要喝茶,”谢照乘拽着他衣袖努力往回扯:“过来!”
不出几息,林疏桐就缴械妥协,由着他将自己扯过去,见少年眼睛一眨不眨,道:“不是不要我看你吗?你反盯着我做什么?”
“不盯着你,你就又跑了。”
谢照乘撇撇嘴,林疏桐只觉得好笑:“我什么时候跑过?”
谢照乘又掐住他的脸:“就刚才!”
“刚才在你身边的又不是我…”
林疏桐心头忽地被浇了盆凉水,连带着神色都冷上几分。
方才陪在他身边的,是景瑜。
林疏桐指尖隐隐发凉,他听见自己问:“谢照乘,我是谁?”
哪怕是因酒醉,谢照乘将他认作景瑜,他也是会生气的。
“什么啊?”谢照乘松开手,拍了拍林疏桐的脸再捧住,左看右看:“这颗红痣旁人的确没有啊……”
林疏桐稍稍松了口气,神情复又软和下来,试探着问道:“那刚才的人是谁呢?”
谢照乘本就醉意醺然,困倦得紧,林疏桐一再追问,逼着他不得不思索,自然生了些烦躁来,皱眉不搭理他。
林疏桐并不愿就此罢休,摸准了谢照乘吃软不吃硬:“要听师兄说名字,就告诉我,嗯?”
谢照乘不胜其烦,松开手就要挪走,离这烦人精远点:“林疏桐!总行了罢?”
他骨骼都被几坛陈酒泡得酥了,一动作便不由自主往旁边歪去,林疏桐眼明手快地扣住少年的手腕,将人捉在身旁。
林疏桐此刻静下心来,温声道:“我不烦你就是,既头晕着,便别折腾了,当心闹得不舒服。”
谢照乘胃里确实有些翻涌,也就将林疏桐的话听进耳中,不再动作。
如此默寂上片刻,林疏桐忍不住低低唤了句师兄,彼方微不可闻地应上声。
眼见着并未不耐烦,他方道出心语:“师兄日后于情爱一道,万万看得开些,你是天上的凤凰,不该为此束缚折腰。”
谢照乘闻言,懒懒一掀唇:“千万里山川都还来不及看,哪有那许多工夫道什么情情爱爱,真当我清闲?”
若真如此倒好了,林疏桐忆起后文那如将落地的琉璃般要碎开的少年,心下轻叹。
恍惚间他又想起些什么,低声去嘱咐谢照乘:“日后谁近你身都记得直接揍,千万别平白叫人占了便宜去。”
谢照乘眼帘半垂,完全没听见,林疏桐不舍得去摇他,也就由着他神游天外。
过了盏茶工夫,谢照乘忽地睁圆星目,林疏桐瞧着,竟有几分天真在其中:“是想回去了么?”
少年摇了摇头,毫无预兆道:“你有没有听过我弹琴?”
林疏桐哑然,只觉眼前这人想一出是一出:“没有,师兄想弹琴?这里可没有琴,要不要回闻雀轩弹?”
谢照乘任性回绝,“不是这儿,我便不想弹了。”
林疏桐从善如流:“好,师兄想弹便弹,我且回闻雀轩替师兄取琴去?”
“也不是非要有琴的。”
谢照乘展颜笑开,很有几分显摆意味在其中:“世上大道三千,越家主便是以心入道,察己心,辨他意。”
“无琴,指下便是心弦。”
林疏桐不自觉低头,谢照乘抬袖,右手凌虚投弹琴弦,左手似在按弦取音。
“铮——”
林疏桐一滞。
分明是片虚无,他竟真弹出了声音来。
谢照乘指下,似乎是他的心,捻挑抹拨,无数只水鸟自他心湖掠过,青爪划开道道波纹,一石激起千层浪,翻滚不息。
他下意识去瞧谢照乘,眉间远山含黛,眼底春水凝翠,合于一处,便是红尘最好的景色。
哪怕一曲终了,他仍久久不能回神。
不必再问少年是否要回去了,谢照乘已倚着他手臂沉沉睡了过去。
林疏桐喉头微动,恍惚好半晌,方转身背过谢照乘,带着人往山下行去。
“又宿醉,不将自个身体当回事……”
林疏桐踏着晓光入卧房时,酒醉的谢照乘被燕归兮抓了个现形,正怏怏伏在榻边,听着燕归兮的数落。
他敲过门后躬身行礼:“院长晨安,师兄晨安。”
燕归兮轻轻颔首,拧头又训起谢照乘来。谢照乘一脸生无可恋,同林疏桐视线交汇时,无辜地眨了眨眼。
林疏桐莞尔,拉开衣柜,随手拿了件烫金圆领袍递给谢照乘,那小祖宗还不大乐意,摇了摇脑袋。
他只得收回圆领袍,又挑了件,谢照乘这才打着哈欠去披外衫。
燕归兮分外无语,良久才冒出句:“疏桐你未免太惯着他了些…”
谢照乘也掀唇得意笑开,剑眉略一上挑,瞧着属实有些欠揍,燕归兮瞥见,曲指一弹他额头:“你啊…”
“所以归兮究竟是来做什么的?总不至于专门为盯着我罢?”
谢照乘将乌发自衣领中抽出。
燕归兮于桌边坐下,道:“寻林疏桐的,终归他总是要来你这儿的,也就顺带查查岗。”
合着谢公子还是遭了他的殃,不过也是谢照乘活该。
林疏桐毫无愧疚之感。
谁让某人管不住自己的?重伤在身还偷跑出去喝酒,原该有个人训诫一二。
“请问院长有何事?”林疏桐也在案边落座,抬眼去望燕归兮。
燕归兮自斟一杯茶,“昨日有关书院大比的事宜落定,半月后开始擂台赛,至于林疏桐那百万点数,在夫子极力争取下,减半。”
点数多少他都不如何在意,始终是赢不过风吟晚去的。
也不知道谢照乘是个什么想法,最好…最好擂台赛他能拿个好名次。
林疏桐歪头瞧着谢照乘,轻轻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