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天气终于放晴。
雨停后的黄昏,云层渐渐褪去沉郁,被落日余晖镀上一层橙黄。
夕阳的光穿过空气中的微尘,浮浮沉沉,透过落地窗洒进病房,在病床投下大片温暖的光影,映在床单上,落在病房的柜子上,也落在维执微微颤动的眼睫上。
病房里安静极了,只有心电监护仪上微弱的指示灯闪烁着,偶尔传来楼道里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的轻微声响,平静而有序。
自从那日广垣告诉维执,等身体再好些就能出院后,维执的情绪明显好了许多。可惜,他的身体却远远没有好转得那么快。
每天彻底清醒的时间少得可怜,大多数时候,他都沉在浅眠里,在梦境与现实之间浮浮沉沉,意识像是漂浮在深海之中,偶尔被潮水推到海面上透一口气,又很快被涌动的水流带回幽暗的深处。
这次发病之后,维执也察觉到自己的思维比从前更钝了。
失忆之前的事他不记得,但这一次,他是清清楚楚能感受得到的……思考的速度慢了半拍,记忆也容易模糊,他甚至会忘记自己刚刚说过的话,或者在听别人讲话时,不自觉地走神。
医生告诉广垣,大发作导致的缺氧性脑病是不可逆的,维执的大脑每缺血缺氧一次,就意味着神经细胞会不可挽回地死亡一部分。
哪怕损伤再微小,它们依旧在无声地侵蚀着维执的清醒和敏锐。
其实就是变笨了啊。
维执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他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
脑子不够快了,就不会那么轻易地去想那些复杂的事,也不会再去钻那些没有答案的牛角尖。
如果注定无法抵抗命运的侵蚀,那就顺其自然地接受吧。维执很虚弱,可这一次,他竟然没有太多的不甘和难过。
//////
阳光有点刺眼,维执在光线下缓缓睁开眼,意识游离了一瞬,才终于从沉沉的睡意中挣脱。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病床旁的柜子上。
一只温润细腻的青花瓷盅静静地摆在那里,瓷器表面氤氲着细细的水汽,散发着暖意。
精美的汤盅,这不是医院的东西。
维执微微皱眉,撑着床沿缓缓起身,借助床边护栏的支撑,伸手触了触瓷盅,温热的触感透过指尖,让他一愣。
就在此时,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自门口响起,步伐不疾不徐,病房门被推开。
维执下意识地抬头,看见来人,高大,外套搭在手臂上,身上还残留着外面的空气味道…是广垣拎着一袋水果走了进来。
广垣一进门,见维执起身,步伐也是一顿,目光落在维执指尖触碰着瓷盅的动作上,随即走上前,轻笑说道:“醒了?正好,喝点汤。”
维执迟疑地看着广垣:“……这不是医院的吧?”
广垣笑笑,有些神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扶着维执靠回床上,卷起袖口,去柜子里拿水果刀和盘子,起身走向开放式厨房的水池。
水流声在安静的病房里响起,广垣洗了洗手,又慢条斯理地把水果冲洗干净,熟练地切成小块,摆在瓷白色的盘子里。
忙完这些,广垣端着水果回到病床边,发现维执一直盯着自己,像个安静的摄像头。
广垣失笑,抬手揉了揉维执柔软的发顶,语气低柔:“怎么?在等我切水果?”
维执没说话,睫毛微微颤了颤,神情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广垣拉开椅子坐在床边,顺手揭开瓷盅的盖子。
盖子掀开的瞬间,一股清淡的参香气息弥散在空气里,药材炖煮后的温醇萦绕着,带着家的味道。
广垣舀起一勺汤,轻轻吹了吹,自己先尝了一口,确认温度合适后,才把汤匙递到维执唇边,语气平静:“嗯,我家里送来的。”
——我家里送来的。
这句话落入耳中,维执触碰汤匙的嘴唇缓缓撇开了一点。
他愣了一下,低下头,眼神里划过一丝极浅的不安,像是还没完全理解这句话的分量。
……广垣的家人。
维执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乱了。
这意味着什么?
维执微微吸了口气,指尖下意识地收紧,嗓音极轻:“……你家人?”
广垣舀着汤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语气淡然:“嗯。”
维执没有立刻接过汤匙,而是抬眼望着广垣。
广垣目光坦然,眉宇间沉稳自若,没有一丝刻意回避的神色。尽管看似随意地坐着,但那份笃定的气场却让人无法忽视。
维执盯着他,眼神里带着些许不安:“他们……知道我吗?”
广垣放下汤匙,抬手轻轻拨了拨维执额前的碎发,语气仍旧平静:“从你转院回来那天就知道了。”
“……”
维执的呼吸一滞。他有点恍惚地想了一下,自己刚刚转院回来的那段时间……一定很糟糕。
所以,从那时候起,广垣的家人……就已经知道他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