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书抬头:“只用过一次便能熟记,挥手之间就来到这地界,难怪师兄说你与我们不同。”
卿竹没有回答,只是望向周围。他面无表情时显得极其有些冷漠,面色白皙异常,甚至于有些渗人。
他的双眸眸色很淡,平日里这双眼睛总是带着几分好奇,显得乖乖的,人畜无害,将那面容衬得可爱。
如今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浅色的瞳孔中映着幽幽青火,刹那间仿若与书中列着的诸多泯顽不灵的大妖一样,寂静而冷漠。他没有看到乔绝的身影,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
这座山他极少来过,并不熟悉,山中的亡魂却并不少,都从各处露出眼睛看着他们。
早已用不上灯笼,他来时周身便带着更加鲜明的青火,亡魂并不敢接近,在他眼里这一切都透露着诡异的虚假,恍若置身于一个幽绿的梦境。
他缓缓地向四周走去,摸着那倒地的树,看着那溪水流过的石头,将手放进水中能摸到粘稠的血液,红色与绿色的血掺在一起,成了深黑的颜色,整条河流如同墨水浸染一样。
忽然,他听到了极远的地方传来了很轻很轻的声音,透过虚空带着几近于破碎的灵力,落在了他的面前。
他往声音来的方向奔去,他看到了无数草妖围着一个绿色的魂魄奔奔跳跳,那些草妖的面容带着兴奋,仿若见到了世间最高兴的事,他们口中不断重复着:“他死了他死了,太好了太好了,他终于死了……我们有救了太好了太好了。”
他们张口,露出那细细密密的牙齿,而后眼见着亡魂消失在他们面前。草妖发出了尖锐的刺耳的声音:“他不救我们,他不救我们,他为什么不救我们。自私的人族,自私的人族,自私的人族,把郁草神留给我们的遗骸还回来,还回来。”
那亡魂身上穿着的衣裳很眼熟,是一件很好看的白色绣着银竹纹的曳地长袍,落着幽幽青火,跟显得诡谲神秘,仿若能勾人心魄。回首时的面容也很熟悉,那是乔绝的模样。
此时卿竹才意识到,乔绝真的死了。
不过没关系,白书说还能救活。
乔绝身上没有灵力流淌的痕迹,也没有防身的利器,却很少被草妖近身。只是以绿叶为刀,枯枝作剑只身面对那数不尽的草妖亡魂,而后落入了草妖来不及触碰的地界,消失不见。
他们离得太远,跑得也太快,卿竹刚踏过遍生花草的传送门时,便看到有几只草妖那尖锐的利爪抓住了乔绝的魂魄,而后无数的草妖扑了上去,几乎是如同倾颓的泥沙那般迅速,比传送阵的速度还快。
卿竹亲眼看着一口又一口地啃在乔绝身上,魂魄的伤痕痊愈得很快,可痛苦确实真实存在的。
他几乎是祈求着阵法再快一些,再快一些,他害怕疼痛,也不喜欢看到伤亡。他看到了草妖餍足的身影,他忽然觉得这个世间好像变得很奇怪,有种本能的说不清是什么的情绪从他心中缓缓升起。
他垂眸之间,身上的青火已蔓延千里,而后被无数藤蔓扑灭。如同他第一次下山时那样,只是枯了一片草,未曾有生灵手上。
乔绝的魂魄残缺不堪,护在草妖面前,暗绿妖纹覆面。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摸着他的脸颊他道:“还是把你牵连进来了。”
他没敢抬头,怕眼底的恨意被看见。
白书找来的时候,卿竹还抱着乔绝哭,眼中湿漉漉的一片,却是睁着眼睛看着周围,面对乔绝时又恢复了那副好奇乖巧的模样。卿竹小心地握着乔绝的手指,道:“你还活着吗?”
乔绝道:“生死无界,生亦是死,死亦生。”
卿竹道:“那回去还能见到你吗?”
乔绝道:“再过两三月,身体好了再寻我。快回去吧,灯要灭了。”
卿竹看着白书手中提着的灯盏,摇头道:“我走了,他们又要欺负你,我不走。”
乔绝道:“若想见我,五日可来一次,我在原处等你。”
卿竹望着逐渐暗下的天,那幽幽青色光芒显得更重,他没再多说,只是点头。他没有等白书,出阵法之后走到乔绝尸体面前,轻轻地碰了一下那冰冷的身躯,而后蜷缩在旁边缓缓抱着。
天门山中诸多阵法,神奇之处不少。
人能死而复生一说传闻不绝,而天门山中藏有的几卷书籍,便能使人起死回生。
昨日他问了白书,才知那日路过那山脉,将身上草族至宝归还一事竟是早有预谋。原本乔绝并不打算让他见到那样的画面,可白书却执意劝着,说要让他见到。说若骤然死,突然活,便让人心生梦魇与幻觉,说他从前就有这样的痴想,常年分不清真实与假。
白书给乔绝尸体裹上了层层白布,敷上了厚厚的药草,专门清空了山上的灵池拿来泡尸体,并嘱咐他别让尸体见到太阳。
卿竹总觉得不是太靠谱,但是又无从反驳,只能顺从地看着尸体,心中十分困惑。
白日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十分暖和,他望着灵池中飘着的尸体,陷入了沉思,拿着竹竿推着尸体飘来飘去,往阴影处飘去。
见了乔绝的魂魄之后,他便对身躯是死是活没什么执念了,但是看着乔绝的身体毫无意识地飘在水面上,还是挺好奇的。
从前乔绝总是穿得一丝不苟,总是被他拉来扯去那衣裳都纹丝不动,昨日那衣服却被他扒得干干净净,看到了底下的伤痕。他的头发很长,从前也不让他乱碰,昨日他却能在上面绑了很好看的两簇小辫子。
白书说,少则两个月多则五个月,这具身体便能痊愈,到时候他们可以去接乔绝回来。
关于草妖的故事,他又在别处听了许多,勉勉强强拼凑出了一个真相。
乔绝曾被大妖打伤濒近死亡,又被败辛救回一条性命,也的确用了郁草神留下的起死回生的草妖,那株草妖便化作了他身躯的一部分,留在他的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