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京打车实在是对钱包的严峻考验。虽然我的存款还算可观,但最近毕竟处处要用钱,我对余额的敏锐度便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拿回刷完的卡,我发誓一定要学会自己开车。
时间所剩不多,九井一催促着我赶上他的步子,给我指明了他提前在教堂里踩过点的观察位。“今晚这里应该会很热闹,”他看向窗外的雪,“你别死了。阿乾还指望着和你一起创建你所谓的「新帝国」呢,别让他失望。”
“如果你没有乱卖情报,我也没必要在这里守着。”我的语气稍微有些冷,冻得九井一身上的肌肉紧绷了一瞬。
“没想到你还有闲心来监视我。”他的语气还是那样轻松,对于我点破他将情报卖给稀咲铁太一伙的事情看上去不甚在意。
九井一既然是我的代理人,那便是我计划里最关键的一环。我不能让他所知的情报超过我所知的,实际的权威必须掌握在我手里,否则我承担不起被他背刺的代价。
我找了位信得过的小侦探——我在日本上国中时的同桌,小池——跟踪调查九井一,报酬是将他从山下会的巨额债务下解救出来——或者说,将她父亲的债主变成我。小池是个存在感很低的普通女孩,国中时就常常出现被同学或老师无恶意地忘记存在的事情,我也经常被她吓一跳。她父亲本是名律师,收入可观,否则也无法和当时的我上同一所学校,只是后来不慎接到了一桩复杂的案子,地方警方和被告的极道组织成员有勾结,她父亲为之辩护的原告人不出所料地被判了个冤假错案,锒铛入狱。而败诉的律师因为和那个极道组织对着干而被拉入了黑名单,更是被陷害着背上巨额债务。而之所以是山下会的债务,倒不是我故意为之,真是碰巧他们四处放贷,而她急昏头的父亲错以为那时远在国外的我会因为和她女儿的同窗情谊而让黑石组管理下的山下会假借高利贷的名义给他钱渡过难关,才酿成如今局面。
小池找上我的时候,我正在夜总会与人商谈,给我的组织拉赞助。她一眼看见我,一下便哭得涕泗滂沱。她过去说话轻声细语的,那时却举把水果刀要捅死我,还是被我的随侍拦住,我认出她是小池,顺嘴哄了哄她,才和我说了过去这么多。我便给她安排了工作,让她去帮我监视九井一。得益于她的低存在感,工作进行得很轻松,我杀掉山下忠时还为了她拍了一张照片,等会事情结束后我便去将照片洗出来送给她。
“和您学的,”我端起一张虚假的笑脸,用起对平辈而言久违的敬语,“对市场的风向要做到完全的把握,才能赚到钱嘛。”
他哑然失笑,只是笑容有些勉强。我和他虽然作为普通人的关系来讲还算不错,但是从老板和员工的角度上来看,我和他暂未建立十足的信任关系,可我现在又十分需要利用他,所以不对他进行一定程度上的威慑,我实在有些不安。
“反正他的钱已经到了我兜里,他也知道了今晚的情况,现在就看您怎么办了。”他也学着我的样子端了起来,话意确实笃定了我暂时不会对他动手,索性破罐子破摔起来。
我和九井一就这样在虚伪的笑容里作别。
教堂二楼的位置的确适合观察,教堂的花窗比我在杂志中看见的要更加宏伟壮丽,人类工艺创造的神性将这间教堂笼罩在黑夜中的亮光里,彩色的琉璃比我上一个世界线被大江美心催着去观摩的小樽琉璃厂的制品还要更加精致,不愧是宗教信徒的定制款。没一会,教堂的大门被推开,穿着白色黒龍制服的柴八戒脚步沉重地走进这间教堂。
他来得倒是早。
柴八戒一步一步走向基督像前,衣袖摆动间似有锋利的银光闪烁。他站定在那,低着头,攥住双拳。凭他的气性,能鼓起勇气来刺杀自己的哥哥,算是难得。只是,面对一直以来自己都畏惧到要用成千上万的谎话去掩盖真正事实的兄长,他的胜算仅多于我单挑佐野万次郎。我应该不用担心柴大寿会不会死。
我看着柴八戒冥想的背影,大门又被推开——是花垣武道。
在我没注意的时间里,稀咲铁太居然找上他合作了?我皱了皱眉。那时半间修二和花垣武道他们一起来找稀咲铁太的踪迹,我本以为是半间修二那个在某些事情上神经大条的家伙的个人所为,现在看来,是稀咲铁太故意为之,说不定就连我会绑架他,他也算到了一二。他想利用柴家难以化解的矛盾,把花垣武道和卍龍联合的同盟关系一起在这里解决了。
我躲在黑暗里,安静听着花垣武道劝说柴八戒的声音。
花垣武道冷不防地谈起他因为害怕危及对方而和橘日向分手,我正准备探出围栏去一点去看他的表情是否如我所想的那样决绝又痛苦,一边通往一楼的楼梯处却不合时宜地传来声响,我只好调整我的位置,走到隐蔽处。
拜托,不要多生变故。我下意识将手放入衣兜,里面冰冷的枪托多少让我冷静了一些。我放在六本木的子弹存货不多,补给后这枪里的子弹也不过三枚,要是大江或京藤那边来人,我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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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下的人似乎没打算上来。
我放平呼吸和动作,尽力回顾过去学的暗杀知识。来人声音很熟悉。一番被刻意控制在低分贝的打斗声后,响亮的皮靴踩在这间教堂古老的木地板上的声音渐渐远去,我也终于想起这熟悉的声音来自于那两位来搅局者:稀咲铁太和半间修二。那个得意洋洋的脚步声便是半间修二此人的手笔。
我侧耳听了一会,确定搅局者已经离去,便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梯。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走下楼梯的时候,脚下木制楼梯轻微的响声似乎在我耳中变成了推开教堂大门的声音。
宇田川教堂的楼梯间和礼拜堂相隔一堵严实的墙,相通的仅有一扇紧闭的大门,像是要将来此祷告的人们的话语全都汇聚在一起,传送给那冰冷的基督像。所以下到一楼,便听不见柴八戒他们的声音了,而他们也同样听不到墙这边的声音——听不见松野千冬的挣扎声。
松野千冬被用毫无章法却又结实的绳结绑在柱子上,脸上的淤青和血迹应该都出自半间修二之手。本来还在试图挣扎开的他因为我在他意料之外的出现愣了一瞬,很快又拼命向我眨眼,示意我快点解救他。
我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他安静下来听我说:“我把你解开后,不要吵闹。”
他愣了愣,虽然想不通我的用意,但还是点头答应了我的要求。
我拿去他嘴里的布料,解开他身上的束缚,为了确保他不会失言,立刻一边手捂住了他的嘴,另一边手则制住他的右手:“去通知三谷,让他来看场子。”
不能叫佐野万次郎。我尚且无法确定这是否是一个调虎离山之局,若稀咲铁太设计将佐野万次郎调离佐野家后再让人去对佐野艾玛暗中下手,我在那里安排巡视的几人不知是否能够从半间修二那家伙手里护住她——毕竟,半间修二过去和极道打交道的理由就是他是个好用又强力的未成年打手,他一个人的战力直接将那几人都解决掉也并非没有可能。黑石光治一直不通过我的批量枪械申请,甚至去和都内贩卖点打了招呼,它们也就都不愿意卖给我,现在我手上的枪都没一个普通美国人家庭所有的多。
虽然以稀咲铁太目前为止谨慎的行事作风来看,这样贸然行动并不是他的作风,但是保险起见,还是得提防一下。
“我已经提前和三谷说过了。”松野千冬的语气中不无自豪感。
“好孩子,”我奖励性质地拍了拍他的头,“那接下来你出去接应三谷。大寿来了之后,门外应该会留下很多看门的,你们两个人走正门太困难了。”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的确如此,所以你才让我小声点吗?为了不被外面的人听到。”
“嗯。这边就辛苦你照应着了,小千冬。”我笑着又揉了揉他的脑袋。很蓬松,像刚刚出炉的芒果舒芙蕾。
“好啦别摸了,”松野千冬似是被我摸烦了,脸变得红红的,“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在这?”
见他有些生气,我便收回手,又走向楼梯:“我?我来赴约。他约我来看看平安夜的教堂彩窗,可惜我没带上蜡烛。”我故意将话说得暧昧不清,想让他理解我不愿意细说的态度。
“来看……彩窗?”但又或许是我说得太过奇怪,他并不能完全接受。
我正想着该如何敷衍过去,礼拜堂那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重物被砸在了地上。那落在地上的东西咕噜噜滚了好一会,磨得我心里发痒。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应该只有柴大寿了。这地方隔音真是可恶地好,闹到人被往地上砸了才靠着地面的共振传出信号来。
松野千冬很难不注意到这个动静,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试图阻止我上楼。他力气对我而言也不算小,但我这一个下午来心中不安的鸦啼在此时沸反盈天,只得匆匆皱着眉扭头看向他的双眼。
他的虹膜是柔和的碧蓝色,这片窄小的湖泊在接触到我的目光时,湖心岛屿便发生一起小型地震,振开了他扯着我的手。
“麻烦,”我简单地交代道,“待在这里,接应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