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即宁歆一家押遣离京的第四日,京外传来出事的消息。
据称,宁家三人出京三百里后遇劫。宁氏三犯、押送差役均失所踪。京内派虎贲军搜寻未果,继于邻近州府布告搜查,亦无果。
京中传言四起,都说是风临劫走了人。
内卫、虎贲军、城门监、京兆府极力调查,将当日风临之行程、即后数日京城各城门往来出入可疑之人皆查了个遍,也没能揪到风临疑点。
当然不会有疑点。
因为宁歆与父母早在出京第一日便被救了回来。
后面官道上押运的差役、受押的犯人,均是张通鉴等人假扮。
四日时间差,万数出入覆盖,虎贲军及各署自然查不到可疑的出入京人员。
无证据,那些人并不好搜查王府,但假借名头,使了两个官员进定安王府走了一遭,徐雪棠一路陪同,对方并未发现可疑之处。
迎着一派议论声,风临照旧按计划行事,协同李思悟等人造声势。
子丞相与风临虽闹了小别扭,但大事上没有耽搁。在她们的努力下,内卫本就差的名声,更加狼藉。而在其间,亦有看似与风临等人并不相干的老臣觐见,以仁政之辞令,劝武皇不要牵连慕归雨。
在她们劝说同时,慕归雨因孝陵事受武皇记恨的传言悄悄在京中散播。慕归雨曾为风继近臣,种种因素一合,教人不禁疑心,武皇要对先太女所有僚属赶尽杀绝。
孝陵的祭礼仍在筹备。陵园中千百株病梅正沐春风。
风临等人忙碌,柳家亦在秘密派人暗中搜集情报,并于柳尚善与风临接触当夜,派人疾马离京,召回派去北疆的心腹。
在子丞相对内卫发动言攻时,柳尚书亦请了孟品言等巡使小聚庄园。
一切都在暗中如火如荼地进行。
崇国寺处安静非常,宛如隔世。那个被废的皇女似乎真的就这样,终老寺中。
但风临很快发现,派去查探的暗卫有两个没有回来。
风临决定去见谢燕翎一面。
她领着徐雪棠,备好车刚出府门,便见一队人迎面而来。细细一瞧,是内侍车驾,且观随行侍从,应是御前内侍,登时倍感烦躁。轿停人下,见果然是御前少监,同行有祝勉之的丈夫。
风临一下便知来意,但碍着内官,强忍烦心将人迎进。一进府,领头的少监便端起架子,昂首道:“殿下是聪明人,想来也猜到奴等为何事而来。”
风临说:“猜不到。”
少监嘴角微耷,语气冷了几分:“奴等奉御内雅意前来说和。”
风临道:“发生了那种事,孤与祝家是绝无这个缘分了。”
少监呵呵一笑,道:“殿下同奴说笑了。您与祝家的婚约是陛下于宫宴亲自指赐,有没有缘分,不是您能断的。话又说回来,得陛下赐婚,还有比这更大的缘分么?殿下年轻气盛,说话可要三思,莫全凭意气行事。”
风临阴沉扫视他们,忽而笑道:“孤尚未落魄,轮得到你们来教训?”
少监一众人立刻变色,道:“教训不敢,奴只是告与您陛下的圣恩。”
风临讽道:“圣恩?什么圣恩……这道婚约存在本身就是对孤的折辱。”
“殿下慎言!”少监肃面。
徐雪棠见状不好,此时忙微声相劝:“殿下,不若暂且应允。内官劝和,是为陛下试探,殿下为大计思量,何妨暂忍一时?”
风临脑中如刀绞,寒笑道:“忍?别的事忍也就罢了,连纳侍这等小事孤也要忍?”
“孤一个亲王,连身边纳什么人都做不了主,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少监闻得此话,立道:“您这话何意?莫非是有怨言!”
徐雪棠观她神色,立时暗道不好,果然,风临根本不待对方说完,直接转头下令:“送内官离府。”
白青季立刻便动,徐雪棠大惊:“且慢——”她急得想跑回去请人来劝,可把人名在脑中过一遍,惊觉满府竟无一人能劝止。
少监等人自传达圣命起,从未受过这种对待,岂不生出一股恼意,喝道:“镇北王殿下!您如此对待圣使,难道不怕传入陛下耳中么!”
数月怨气累积,风临对这赐婚早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厉声喝道:“要传便传!”
徐雪棠叫:“殿下!”
风临脸色已很阴沉,整张脸尽没于阴影中,冷视祝家人道:“好聚好散你们不愿意,那好,今天便把话撩个清楚。贵家祝琅华与孤从未兴仪礼,算不得婚盟。”
当着众人面,风临一字一句道:“他,是未婚男子。”
祝夫脸色惨白:“您……您说什么……”
“孤说——孤与他清清白白,皆自由人也。”
“婚约是么?圣恩是么?”
风临凛视内官,冷声大喝:“谁下的旨,让谁去娶!”
四下无论何方,皆被这话惊着了。少监倒吸一口凉气:“您……”
“现在,全都给孤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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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狼狈的内官折返皇城复命时,武皇正在用参汤。
她一勺一勺搅着,听少监声泪俱下的禀告,阴沉不发。参汤被瓷勺劲力搅得如飓风,武皇听完少监的复命,望着盏中明澄液体,像是终于看厌了,舀起一勺往口中送。
当她抬手将参汤送入口中时,手突然间使不上力,宛如钢条僵住,勺子顺手而落,她瞪眼看着勺子如慢千百倍,在面前摔了个粉碎。
啪嚓。
瓷勺碎裂的声音是殿中最刺耳的礼花,一众宫人战战兢兢跪地,无人敢去分辨是龙颜怒,还是意外。
勺子已摔得粉碎,但武皇仍保持着那持勺的动作,两眼直勾勾盯着地上碎片。
地上碎片锋利,她久盯着,渐渐的,眼神仿佛被碎瓷割裂般,变得巨为可怖。压抑而阴沉的风暴以她为中心,向整座紫宸殿席卷而去。
“唤御医来。”
武皇两眼死死盯着地上碎瓷,咬牙重复:“唤御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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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中毒了。”御医收回手后,压着畏惧说了这句话。
武皇静坐椅上,凝望着第三位做下同样结论的御医,嘴角慢慢扯起寒笑:果然,果然。
“继续。”
三位御医紧张暗对目光,最先诊治的院判站了出来,躬身作揖:“臣查观陛下症状,应是某种大毒毒草所致,依臣猜想,应是乌头、博落回一类的毒物。且下毒之人很谨慎,这种致人神靡躁乱的毒物毒性当烈,但这么久才为人觉察,应是少量、多次地掺杂在陛下日常接触的饮食之中,不可谓不谨慎。”
武皇阴沉听着,神思狰狞。她不愿,但眼前却不受控地浮现出一张脸。那个相伴至今,发白如雪的人。
牙齿尖端颤着相磨,武皇听到它们发出咯咯的声音,此刻分辨不清是因毒性影响,还是因那可怕的可能而颤抖。
“依卿之言,此毒还未投完?”
院判脸颊大汗珠滑落,回说:“是。依此剂量,至少还需四五日。此时那人处必有未用完的毒物。”
武皇咬着牙,两眼可怖,一个字一个字挤道:“给朕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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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林军,内卫大检后宫。
搜查足足进行了一整个白日,最终,在夕阳西下时,她们将一盒研磨而成的粉末呈到武皇面前。
“陛下,在嘉庆宫内,搜到还未用完的博落回。”
当耳中听见嘉庆宫三个字时,武皇刹那间闪过一丝释然。如呼一口气,她仿佛浑身都轻松了起来,威坐椅上,回归了那种游刃有余的状态。
她冷眼看着那盒中的粉末,想着那个胆大包天的逆臣,怒意渐如潮水翻涌。
“把他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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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羽林军将那个男子押来时,他已有些狼狈。身上的华服染尘,头上的璨美发冠也歪斜,但当他站在武皇面前,他仍高高扬起头,抬手扶正发冠,理好袖摆,高傲地看着她,仿佛她才是受审的人。
“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