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又别过身去,将灯放在床头的小机上,没再说话。只出去,再回来时又端着一碗药,谭婉君喝下之后,腿上的疼痛才减轻了些。
前前后后,在病榻上养了三个多月,姜女娘子才给谭婉君拆了腿上的竹节。
整整三个多月里,姜女先生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谭婉君。
之后,能下地正常行走时,谭婉君也仍在清水筑住了将近有三月。
姜女先生会习武,可谭婉君身子还太虚弱,便教谭婉君练剑。还带着谭婉君认一些药草,讲一些医理上的内容。
那段日子里,她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若是旁人看来,便是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女。
母亲,是谭婉君心中的禁忌,她只当那人死了,唯愿此生都不要与那人相见,各自安好,互不打扰便好。
到了九月多,峦山脚下的枫叶林染红了半边天,热烈炽热。谭婉君的腿已经完全可以正常行走。
姜女先生没有撵她走,谭婉君却先提出了离开,她要找贺殇兑现承诺,哪怕是龙潭虎穴,她也要博一次。谭婉君要在汴京城内,站稳脚跟,活得堂堂正正。
姜女先生那日沉默了许久,谭婉君感念姜女先生的救命之恩,提出带姜女先生离开清水筑,在汴京城内一起生活。
又顾念姜女先生是否有难言之隐,去留皆遵从姜女先生。
翌日,姜女先生早早便收拾好了行囊,舒展着眉目,很是柔和道:“不是说要带上我,给我养老吗?走吧。”
姜女先生在旅馆先住下,谭婉君只身一人去了贺府,那些家丁见着她却没有阻拦,只先去禀报。
“还活着。”玩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可思议。
“是。”
“说来也真是她命大,那叠峦山那样凶险,那日还下了暴雨,她竟也还能活下来。”
良久,那人勾唇道:
“带她进来。”
“是。”
一个侍从走到谭婉君面前,面上一副戏谑,抬手道:“娘子,请吧。”
天还是有些阴沉,层层厚叠的乌云,遮蔽着日光,只那云层缝隙处,又透过一丝光亮来,使天空分明着,划出一道界限清晰的线来。
走进了堂内,却又是别样的一股阴寒。
台上那人着的是紫色官袍,上面是一只展翅的孔雀,盘绕着祥云的图样。贺殇生的高大,宽肩窄腰,长腿随意的岔开,露出白色的亵衣一角,明明是文官,却精壮的让人心生压迫。
那日的场景又侵袭在脑海中,台上那人若是想杀死她,确实很容易。
“那些信件,我已经全部带来了,况且我也活着回到了这。”
说着,谭婉君恭敬地跪下,她是要学乖的,至少现在,她完全没有同那男人反抗的能力。
她跪伏下身子,将头低置于手背上,面前是她带来的那些未烧毁的信件。
“望大人,能兑现诺言。”
无人回应,谭婉君却不敢抬头,又将身子伏得更低。
皂靴踩在木质的地板上,一步步朝那地上的一小团走近。
感知到那人的靠近,谭婉君的脸色刹那间失了血色。
才将头抬起了一些,入目是那双白底的宽厚皂靴,定定地立在谭婉君身前,轻蔑地踩在那些信件上。饶是带着魅惑的口语。
“既然能活着回来,想必谭娘子是学聪明了的。”
谭婉君才直起了身子,对视上那双琥珀色的双瞳,双手攥紧了些。
谭婉君的样貌是极上等的,便是如今才将将过了及笄,姝色也难掩。脂粉未施的脸,因在山中晒多了太阳,肤色是健康的微黄。那双秋波却一如往初,不掺任何杂质,看着人时,好像总是那么真挚。连眼前最会蛊惑君心的佞臣,计相贺殇,在这一瞬也迷了心智。
贺殇抚上了在他手中更显娇小的脸,很是满足于谭婉君跪伏在地,乖顺的姿态。
“允了。”
轻蔑的一笑过后,却又张合道:
“谭娘子得了空,可常来本官府下。金银钱财,贺某多的是。”
这次,他没有为难他,但最后那话语,谭婉君当然明了那是什么意思。
门外的光景却是敞亮了许多,厚重的云层渐渐消散开来,日光将半边天都照亮。
到了垂花门前,一打扮得体,模样端庄的女使迎了上来。
拿出一布帛袋子,便往谭婉君身上塞。
“这是我家夫人赠予娘子的,万往娘子珍重。”
谭婉君循着那女使的目光看去,正好对上,廊上一装扮华贵,眉眼带笑的女子向着自己颔首,想来是个高贵婉仪的女子。
那是谭婉君初次见安迟毓音,也是唯一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