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秋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夜三鼓,有风徐来,淋潦顿收。
是夜,雨水淅沥不停,羁旅客愁,在芭蕉夜雨连绵不断的敲打中,罗诗婴在芊雪殿中辗转难眠。一声声,都听到心里去了……
淋潦,肆意蔓延之感,雨落大地,贴着泥土的肌理蜿蜒而行。而这雨来得及,也收得快,亦似有人的脾气。
……
罗诗婴褪尽衣袍,最近休眠不佳,她与谢淮舟说了关于江亦姝如何黏她的事,让她担惊受怕,彻夜难眠,后者给予的回复是这样的——
“可以试试蓬寐,调整睡眠,能更快入睡……”
罗诗婴信了他的话,只着亵.裤…… 果然还是清醒的很。
又想起前几日去藤栩殿同凌霄的谈话——
“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
凌霄直接将小纸条上的内容念了出来……而后还调侃道:“这不是在称赞你么?”
“我又不需要她的称赞。”罗诗婴满心的无奈,有苦说不出……
“呵,你敢不敢当着那徒弟的面说这句话。”凌霄一手搭在窗沿上,窗外正是刺楠竹林,他的两位徒弟正在对弈。
翟景沅与公玉卿。
代替罗诗婴的答话,是一片鸦雀无声。
她同样向着窗外望去,公玉卿手执白子,凝在半空许久,在棋盘上方无从下手……
“师弟不妨再想想,我这黑子切三线,你要如何攻破。”翟景沅语气平缓,尽露柔意,很有一个师兄的风范。
公玉卿不愧是青鸣山最寓教于乐、俯首听命,感念师长谆谆教诲的弟子……他师兄让他想,他还真的沉思片刻。
……无济于事。
“师兄胜了。”他心甘情愿认输。
“你且看好,”翟景沅轻叹一口气,“棋道,不要只想着进攻,或者防守,有些时候换种角度来思考,也能颠倒胜负。”
他拈了一颗白子,置在棋盘上纵横交错一点,死局化解。
棋理之奥秘在于:穷则禁、禁则变、变则通、通则终,与易经: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两者相通。
一时间,白与黑相冲相撞,势均力敌。
“若是师弟下一步截了我的退路,白子便胜了。”
“师兄所言极是,是我资历不够。”
公玉卿为人谦逊,这是人尽皆知的。
罗诗婴随凌霄一同望着窗外的景儿,自“吃人骆驼”以来,公玉卿肩骨碎裂,已有两月有余,每日换药,且没有太多剧烈运动,他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
玲珑霜果真乃神丹妙药,不出半月,公玉卿便可痊愈了。
棋布错峙。
一边是翟景沅的举棋若定,另一边是公玉卿的迁思回虑。
……
“你这俩徒弟,倒是相处融洽。”罗诗婴一挥手,将凌霄搁在窗沿边的手臂拂下,自己趴在那位置。
“……”凌霄瞥了他好几眼,对方不为动容。
“啧,”他抿抿唇,“你为何非要跟本座抢?”
明明窗户边缘那般宽敞,罗诗婴却要抢他的位置,好不道德!
罗诗婴出门前,外头还下着毛毛细雨,她如往常一般,撑着油纸伞到藤栩殿,不过这次,凌霄在殿门口将她拦了下来,若是再想上次一般,让她拿着油纸伞到处滴水,恐怕不出一月,他这藤栩殿的地板都快发霉了罢!
再过三月,便可喝到“甘皆肥浓”、“一击毙命”的菌菇汤了!……
凌霄主动结果伞,撑在了窗檐下。好在这雨不大,且不出一个时辰便停下来了……在罗诗婴与凌霄闲聊的功夫上,怕是油纸伞面已然晾干了……
“少拿你那套‘本座话术’同我说.教。”罗诗婴双臂相贴,靠在窗线上,透过半张开的纸窗,斜眼望着她来时所掌的油纸伞,度晓分霞态,馀光庇雪融。
秋灰初吹季月管,日出卯南晖景短。此时正值金露雨节,雨丝缠缠.绵绵……
“本座话术”,是罗诗婴百年前对凌霄说话方式的总结。在她脑海深处,后者三句话不离“本座”二字——
“本座的事,何时需要徒弟来操劳。”
“本座的话,你可有听进心里去?”
……
“公玉卿,过来陪本座下盘棋。”
“公玉卿,将本座鞋履拿来。”
什么都自称“本座”,什么都要公玉卿来做,就跟他自个儿没长手似的。
竹伞遮云径,藤鞋踏藓矼。
可不,他这时又对公玉卿下达命令了——
“公玉卿,你过来。”
他小徒弟很听话,没有多想,旋即,起身往凌霄跟前走……既然师弟走了,瞿景沅这个当师兄的也不可能留在原地打转,他亦跟在公玉卿身后。
“师尊,有何吩咐。”公玉卿嘴角含笑走至凌霄身前,还不忘给绫罗宗师行个礼……
凌霄没立即点明,反倒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的脚背,一片白皙,甚至被秋风吹得有些许泛红……
他做出这一举动,公玉卿在瞬息间会意,替他找来了崭新的净袜,和黑靴。
公玉卿肩骨的伤已好得差不多,能自由活动,仅仅是偶尔阵痛……他不等凌霄吩咐,自觉蹲下.身,却受到了后者阻拦。
“我自己穿。”
“凌霄今日做人了!”罗诗婴心道。
其实瞿景沅也很好奇,自己师尊为何总要小师弟为他穿鞋履,为何总是光脚,为何绫罗宗师对江师妹过分宠爱?为何师尊们都有苦难言?为何小师弟那般乖巧懂事却不讨师尊喜爱?总是被冷眼对待……
或许他该去一趟藏书阁,去找一本名叫《十万个为什么》的册子,慢慢儿解答。
……
“你最近怎么不整日陪着你那徒弟了?”凌霄依旧坐在高凳上,挑了一只眉,“怎么,被她的热情吓到了?”
罗诗婴露出一个笑容意味深长,笑道,“何止……”
热情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