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寄希望于对面的人先做出动作,如果他朝她走过来,她就立刻离开。如果他掉头往回走,她就跟在后面。
但是对面的人就是没有动作,鞋子像钉在地面上了一样,身后的路灯斜斜地照过来,他的影子伸到小麦的脚边。
路灯下的两个人各自沉默着,长长的影子并排躺在地上。
小麦微不可查地向前挪动了一步,他的影子盖在了她的鞋尖。
如果说松树只剩下最后一个冬天呢?
从身为松塔开始,接受了阳光雨水,就不得不一直生长,从身为树起,就不得不沉默忍耐,直到这年的第一场雪落下,它才知道这即将是它树的生涯的最后一个冬天。
如果冻死是松树既定的结局,迷路的大洋暖流就是它最后一个机会。
从短暂的升温里看见春天的影子,就当那是春天。
小麦掏出手机,点开小红花的头像,给面前的人发消息。
“化雪的时候我会离开”
“去哪里”
“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
已经不需要再问田军刚才和那个姑娘说了些什么。
她很早就能感觉到了,尽管心里的幽灵在持续地贬低她、嘲笑她。但是从上次的拥抱开始,她的感觉日渐清晰起来。
突然开始下雪了,半空中飘起来片片雪花。很轻,从漆黑的天空旋转飘下,飘在两个人的头上、身上。
好像是某种厚厚的壳渐渐碎裂了,小麦突然感受到一种,难以忍耐的寒冷和痛苦。
鞋子已经湿透了,很重很难受,脚也好难受,已经没有知觉了,但是骨头里好痛,手好痛,手指火辣辣的烧痛,指尖像插进了一万根针,她大口喘气,寒冷的空气卷着雪花冲进肺里,每呼吸一口都像吞下了冰锥。
眼泪,大滴大滴滴眼泪摔在手机上,小麦慌张地去擦,擦也擦不干净。手上干裂的地方沾了泪水,更痛了。
小麦不想脸上太脏乱,但是止不住鼻涕也和眼泪一起流下来,慌张之间她感觉喉咙紧缩,马上就要咳嗽起来。
手机顶端的:正在编辑中,停下了。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过来。
小麦迟疑地抬头,却正面迎上了那个拥抱。
笨拙的,大力的拥抱。
小麦的鼻子撞在了他大衣的纽扣上,眼泪沾湿了棉大衣的布料。小麦笑起来,揉揉自己的鼻子。一低头发现,她的手心里都是泪水和自己的鼻涕,一瞬间陷入惊慌的尴尬里,但又觉着格外好笑,哈哈哈哈哈地笑起来,笑声里掺杂着几声咳嗽。
面前的人慌张地松开手,翻找自己身上的口袋,但是一无所获。本来是有一包纸巾的,给想在路上拿着吃糖葫芦的客人包竹签用的。但是塞在了推车上,没放在兜里。
小麦张着手举在半空中,感觉手心凉飕飕的。
泪眼模糊里,小麦看见面前的人摘掉手套,把里面那层翻出来,给小麦擦手。又从袖口里拽出一段毛衣袖子来,轻轻地擦小麦的脸。
小麦闭上眼睛,划过脸颊的旧毛衣软软的,闻起来有香香的洗衣液的味道。
凉凉的东西贴了一下她的额头,小麦紧闭双眼,没敢睁开。
也许是雪花落在头上了吧,小麦想。
她把自己埋进他的棉大衣里,大衣里面是软软的羽绒服,小麦满足地叹气,大衣里面真暖和,这个人也很暖和。她把手缩进袖子,满足地躲在他的衣服里叹气,漫长地紧紧相拥,小麦觉着这个怀抱里比在房子里更温暖。
雪啊,下吧,现在还很冷,还远没到融化的时候啊……
路边的松树渐渐穿上银装素裹,最寒冷的时候也是最美丽的时候。虽然无人欣赏,但松针依然默默擎着飘落的雪花,在路灯下折射出璀璨的星点光芒。
它们安静地矗立着,陪伴着灯下拥抱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