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波退去,四面通透的台榭中,纱幔四垂,海水与日光随风吹动,都映照出玻璃色,四下风光清透,令人心神陶陶,几尽忘忧。
谈风宸坐在下首处,他拿着自己惯用的那把朱金彩扇,唇角也含着惯常的笑意。
他登堂入室,来的是他人地界,那坐在上首的,自然也是此方主人。
黑漆钿花桌上,端端正正摆了一方剔红飞龙宴盒。容艾坐在桌案的后方,仔细打量着这方由天枢池副池主亲自携来进献的漆盒,目光闪动,又似好奇,又似渴望。
他只是定定地望着这方漆盒,并没有伸手去触碰,也没有做任何其他的动作。
容艾问:“这就是那缕剑气吗?”
谈风宸持扇行了一礼,爽然道:“没错。望星阁主在询价中出价最高,因此它就是望星阁主的了。”
容艾又看了一会儿这方漆盒,微微一摇手中嵌玉如意,翠缕丝绦摇动,身旁随侍知晓他意,随即上前将漆盒恭谨捧下。
谈风宸注目其上,等随侍不见了身影,这才将目光移转回来,向容艾笑道:“望星阁主对我如此放心吗?”
容艾温声回答:“天枢池的名声,我自然一向信得过。更何况是谈副池主。”
谈风宸只是一笑,起身告辞。
他说:“既然东西已经送到,谈某此行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望星阁主事绪繁杂,不便相扰,风宸先行别过了。”
他又笑着说:“望星阁主与伯宗主大婚在即,如此仙门盛会,实在令人盼望。”
容艾便笑道:“谈副池主这样说,却没有礼物吗?”
谈风宸一摇扇子,将唇角掩在扇面后,微微笑了。
他声音轻快地说:“自然是有的……待到典礼当日,望星阁主便知晓了。”
容艾自上首坐席投下目光来,注目在谈风宸面上。谈风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神气柔和,将眼睫也垂下,不与容艾对视,只任凭他的打量。
容艾看了他良久,并不出言送别,突然道:“副池主这次来,好像有点不一样。”
“哦?”谈风宸奇道,“是哪里不一样呢?”
容艾眼含笑意,慢悠悠打量了他一会儿,这才道:“副池主貌似只把我当做客人,而不再是朋友。”
谈风宸在心里爆发一声猛烈的嗤笑。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好笑过。
他当然知道容艾说的是什么。
绝世的容貌确实给人带来超常的底气,以至于一旦失去旁观者的关注,就格外的敏感与不满。自然,望星阁主的美貌是只留给伯星白的,他们都要结道侣了。但美貌若是孤芳自赏,没有欣赏者和拥簇者的迷恋,似乎这种美貌就降格了。
降格的第一美人,或许就有点不再配得上天才的剑客,修真界的第二大势力,旋锋界的主人伯星白。
所以容艾要这种他人,最好是有点身份之人,时刻投来的关注,试图掩饰但仍会流露的迷恋。
毕竟美貌是他最大的武器和依仗,就如同伯星白依仗的是剑与修为。
不得不说美貌确实是绝佳的利器。谈风宸对这件事看得挺开,毕竟生意人的本色就是可以将一切都放上交易天平的两端衡量。有些修士会鄙夷这种美貌,认为以色侍人者,终不得其好,但谈风宸不是,他从来没有这种想法。
足够分量的美貌,能够起到的作用,很多时候和剑差不太多。都可以杀人,也可以防止自己被杀,都能为自己攫取到足够的资源,也都可以支配他人。
只是能做到和剑等同的容貌太难找到了,谈风宸本来以为容艾是唯一一个,他也确实为这种美貌倾倒过。
望星阁主可不是谁都会亲自面见的,他是伯星白的亲近之人,地位贵重,容颜绝世,能不设尘障,亲身见他,本来就是一重对人的褒奖和肯定。若能和阁主再亲切地交谈一会儿,就如同是受到奖赏。
这种机会不是谁都能有,就好像不是谁都能和伯星白、居清绮坐下来谈论道法一样。
谈风宸不是没有为这种待遇受宠若惊过。他是个做生意的俗人。
好吧,俗妖。妖要入世,就最好比人还要像人。
谈风宸觉得这没什么可耻的,他喜欢一切珍稀的事物,越稀少的宝物也就越贵重。只是一切物品都有它的价值,都可以被称重和衡量,也都可以在市场中贬值。
容艾还是那个容艾,他没有变过。但谈风宸现在只能想起那个用黑纱障帽将自己面容隔绝起来,只使用一柄短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