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庄玦此时也想问这个问题。
始祖妖鸟已经被他杀掉,青色巨木也已被诸绝伐倒。失去了天际气焰煊天的金红火光,妖氛散佚,血月微残,向来昏沉黯淡的妖魔海天幕,此时也显出几分难得的萧索落寞。
巨木生机断绝,自然枝叶枯残,在烈焰和剑风的无情摧残下,早早化作一片飘飞灰烬。参天巨木最后只剩下一点光洁躯干,其质未改,仍旧青碧殷殷,被他拖曳而来,血月辉光之下,犹如青色行舟,徜荡于血红色尘涛中。
妖鸟的残躯本是上好的炼器材料,庄玦仍信手丢弃,丝毫不以为意,却将巨木的木干留存,更又不辞劳苦,专程将这方说来庞大的木材携来此地,自然是有他特别的用意。
只是等他到了目的之处,却不免惊讶,眉梢一挑,发出一句疑问之音。
神魔之井的洞穴入口,那一处原本雪白照耀的蛛网剑阵,居然熄灭。
黑洞洞的洞口旁倒是和离开时一般,仍是死尸遍地,碧绿青蓝的妖血在血红色泥壤中,积蓄起坑坑洼洼的水泊,仿佛在地上点起一盏盏荧光色斑斓彩灯。原本轰轰烈烈拥挤而来的妖兽潮不知何时已然尽数退去,此时四野荒寂,妖兽之影一个也未曾显现,反倒是有一个熟悉的青色身影,坐在漆黑一片的洞口之前,背依一方灰岩,此时正在擦拭怀中宝剑。
庄玦那一声疑问,与其说是真的吃惊,倒不如说是在对此人打一个招呼。
青衣少年果然抬起头来,与庄玦对视。他的右手仍握着青冥短剑,剑横于膝,左手攥紧细白丝帕,按定剑锋之上。
庄玦看着他,露出一缕微妙的笑意来。
他的笑意不可谓之为不美,但见了他笑容的人,现在都已不能如第一次见他时那样,毫无疑虑,只单纯地欣赏这样的美丽风景。
在锋利的美色之下总是危险,以至于现在看他流露笑意神色,在心动的同时,都不免神思一凛。
眼前之人一望即知的潦草狼狈,初见时名门贵胄的风范,此时在外貌上早已全部荡然无存。簪缨散乱,连原本束好的冠发都无法保持,以至于在面庞旁滑下散乱的数缕发丝,垂落眼前。青色衣袍之上仍残留数道凌厉剑气割痕,令原本的华美衣物变得割裂破败。朱缨宝饰,白佩玉环,也早在青冥自空中投下,扎入他的衣摆,将他钉在地上的那一刻,早早地一同崩毁碎裂。
所幸他现在正席地而坐,所以尽管此时鬓发散乱,衣袍也被利刃所裂,但背靠灰岩,宽大袍袖并衣摆垂落下来,看起来仍旧算得上保留了最后一二分风度,不至于立刻变成一个衣衫褴褛,更兼披头散发的野人。
出身名门的少年对上庄玦的目光,看见对方缓缓露出一个笑意。
“你怎么变成这样。”他说。
怎么会变成这样,居清绮自己都很想问。
他想过不回答,但既然已经沦落到这等境地,再沉默以对以示矜傲气节,好像就变成了一件颇可笑的事。更何况对面的人是庄玦——虽然这目下的一切,全部都拜他所赐,然而即使如此,面对他微妙流露出来的,几乎近无的那一点关怀之意……仍然很难抗拒。任何一个人在他这样的境地,只怕都做不到完全的无动于衷,不予回答。
居清绮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却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他也只是道:“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这话听起来,颇为沉沦消沉,倒比之前倒在阵湖之旁,只能眼睁睁看着庄玦破开神魔之井,将两界打通,将人间之气引入妖魔海中时更甚。
当事之时,他被剑气所凌,倒卧阵中,几乎濒临死地,庄玦之剑锋几乎已经横亘在他的脖颈之上,只是迟迟未曾斩落——纵然是那样的垂死境地,居清绮仍然颇有真正的贵族名门的气魄,浑然一副大义凛然,宁死不屈的模样。
既然在那样的死地中都未曾垂首,庄玦一时还真想不出来是什么原因,令他死中逃生,反倒意志消沉。
而且,明明留有命在,又为什么也投入神魔之井中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