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说笑了。”柏家女子捏紧了手中团扇之柄,仿佛这是此时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声音虚弱,勉强对答,“我……是我亲手杀了琲弟。我当真不愿,可,可……”
她抬起头来,空茫漆黑的眸子黯淡无光,视线越过封星江,投向在他身后一侧的居清绮,用很不情愿的声音,勉力道:“居师兄当时一定也是如此,是……不得不为。身处其境才能知晓师兄当时面临怎样的痛苦抉择,我……是我先前狭隘,不理解师兄的苦心。”
“师兄处事都是理所应当,没有丝毫值得质疑之处。先前种种,只是误会,待我们一同回转山门,我定摆酒设宴,向居师兄赔罪。”
居清绮在后听得直皱眉头。
庄玦一直在旁冷眼旁观,此时也忍不住唇边露出些许微妙笑意。他回转目光去看居清绮,发觉此人正因这一番话而似乎恼怒着,不由唇角的笑意更加深几分。
居清绮不需要与他对视也能发现庄玦唇角微妙的弧度,不由在心底里多生出好几重窒息。
柏姓前倨后恭固然好笑,但自己这一方,想必也一定在庄玦的轻蔑范围之内。被庄玦杀掉都是不可怕的,但若被他哪怕只是轻微地轻蔑着,都感觉不可承受。
这一切都在封星江的背后或侧面发生,所有这一切微小的变化,封星江似乎都毫无察觉。
这位年少英才的宗门少掌听了对方好一番屈服的话,仍然不肯罢休,追问道:“原来如此。那么,方才几位师弟的死,是谁的过错呢?”
柏姓女子咬一咬唇,眸中恨色加深,但终究无能为力,只能忍辱屈声道:“是……是我失察,一时心忧居师兄处境,匆匆与族中兄弟赶来,却落陷于妖魔海之中,致使族人沦为虫豸巢穴,最终尸骨无存……一切都是我过于骄傲轻敌,临阵失陷的过错,回山之后,我愿受罚。”
“你说的很对,但这并不是你的过错。”封星江道,“再讲。”
“师妹实在不知哪里还有错!”她骤然扬起首来,神态忿恨,眼中怒光如焰,“封师兄何必苦苦相逼!反正不过是师兄刻意为难,我自然千错万错,死不足惜!既然处处皆是错,也不必再细说,反正不过是任由师兄侮辱罢了!”
封星江侧首,丝毫不为她激愤语言所动,只道:“如我方才所言,柏师妹的过错,你说的很对,我也十分认可,她的事已然了了。但你的过错呢?”
对面女子姣好的面容上一阵青红白相互交错,鬓发乌浓,冷汗云湿。
她一咬牙,仍旧道:“师妹实在不知道师兄在说什么。”
“我总算明白你在做什么。”忽然一道声音插话进来,居然是庄玦。
他将目光投在对面女子姣美的面容上,一阵仔细打量。当下的气氛实在是古怪极了,一时无人说话,但被眼前两位剑修明晃晃的目光凝视着,空气里如此沉重的压力,就连脚下每时每刻都在悄悄变动位置移来移去的沙土,都好似忽然凝滞了几分。
庄玦顿了一会儿,对封星江说:“该说你是很有创意抑或是……实在厌恶妖族?不,还是说你很有创意吧……你竟一直折磨它对你卑躬屈膝的道歉。它只要还试图维系着这副皮囊不被你发现,就得一直在你面前,低声下气地表演着。”
“妖族一向狂妄自大,不屑于人类的一切。若说杀人,它们倒是很热衷于此,还因种群的不同而有种种或血腥或诡谲的手法。”封星江洒然一笑,向庄玦道,“妖魔海中的族群一向是乐于以各种方式来折磨人的,甚至还有一些交流与比赛……话题远了,有机会我很乐意把那些卷宗也分享给你。可妖族也特别自矜,总是炫耀自身皮毛羽翼与嘤嘤虫语,将人类看做饵食资粮,或者奴隶,因此是绝不会自甘下贱,去学卑贱人类的语言,模仿至低至卑之族群的容貌的。”
“吃尽人的皮囊,以人作为容器戏耍其他卑贱人族的伙伴,是一大乐趣,算不得自甘下贱。”封星江自如说着,倒是丝毫不曾被忤的模样,用视线一扫对面蝉鬓女子,“但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刻,反倒被困锁在这具人皮容器里,不得不反过来,努力扮演和模仿着原本下贱的容具本身,而且为求自保与活命,甚至做到向我卑躬屈膝,连连道歉下跪……嗯,不得不说,你的表演,实在愉悦了我的身心。”
“但仍然还有一点,你说错了。”他又对庄玦笑道。
“哪一点?”
“很有创意那一点。当然,我不否认,但两厢选择之下,我更希望你说的是厌恶妖族。”
“因为我真的,特别,厌恶妖族。”封星江这样说,一手已然按在剑柄之上。
“只是存在就令我感到难受。我就是厌恶它们厌恶到这个地步。就像妖族厌恶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