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妖魔之地里取回飞光时,凤剑阳就已经提醒过,要他小心这一口锋利且无鞘的剑。
无鞘之剑伤人也伤己,更何况它出现时,本就插在一个横死之人的身上,剑身缠绕着丝丝缕缕的血案阴云。刺眼的线索明晃晃地昭示眼前,凤剑阳看得到,他也看得到。
危险近在眼前,自己只作视而不见,反倒是凤剑阳出于一些好意,提醒了他不止一次。
这样想来,凤剑阳倒真算得上是个好人。
只是想来有些唏嘘。凤剑阳此人有明彻的洞察力和敏感神经,见微知著毫无错误,实在是一个做侦探的好人才。在一切事端的最起初,不仅提醒过伯星白也提醒过他,说出的全都是一些正确无比的建议。只是无论是谁都不曾听他的谏言,全部都在一意孤行,让凤剑阳的好心好意全做水漂。
总是陷落在这种遭遇里,难怪心高气傲的凤剑阳心怀郁郁了。
庄玦想到这里居然想笑,也是这时他才知道,原来在死亡逼近前的最后一秒这么长,人的思维和回忆发散出去,想到的也全都不是重要的事。
许许多多的故事总说,人在死前最后一瞬想到的是最重要也最深刻的爱与恨,现在身临其境才知道,全都只是荒谬言论。
***
无尽的剑光伴随刺骨的杀意割裂体肤。
衣带碎裂,宽大袍袖被凌厉剑锋撕扯到支离破碎,剑的冷意在身体上参差割出无数大小不一的割裂伤口。前后狭窄、中间裂开的形状像极了一只只眼睛,身上百目缓缓睁开,从内缓缓流出石钟乳一般淡淡泛着金光的液体。
新鲜的血从眼皮上向下滴落,将庄玦的睫毛粘连,也让他的视野变成一团看不清的模模糊糊的白,金光荡漾,流光溢彩。
庄玦自己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血不是红的。
毕竟他从未受过如此严重的伤。完好无损的人,怎么会知道当自己肌肤被割裂之后,流出来的会是什么样的东西?
很显然他不是人。但他当然也不是妖,那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庄玦没时间去想这个。
身边的灵力屏障脆弱如薄纸,只一瞬间就被层叠剑影洞穿。飞光对他的恨升起的很是突兀,但激烈程度显然做不得假,飞光对他一定恨得很真实。
也不算奇怪。
毕竟飞光都把望星阁主突然肢解了。现在再试图肢解另一个够恨、恨得刻骨铭心的人,想来也特别合情合理。
更不要说,庄玦还掌握过它一段时间。
剑是忠诚之器,但飞光不得不跟在曾杀害自己主人的真凶身边,还要为他所使用——这样的待遇何止是忍辱负重。对周遭的一切都抱有仇恨的心态,不是不可以理解。
于是思绪又漫无目的地飘回了凤剑阳。
是了,这世界上本有那么多可以被避免、可以被预见的危险和结局。凤剑阳曾经把那些明晃晃的交错道路指给他们看,就那么摊在他要展示的对象面前,将对面的人推说不知,说没有察觉的可能性都要剥夺掉,逼迫听他说话的人,必须要去考虑那个他指证出的可能性。他的思维和词锋都那么犀利,自觉已经将一切都说的很清楚,所以不明白为什么面对自己明确的提示,对方却总还是拒绝他,甚至将他驱逐。
他真是个聪明——但幼稚的家伙。
浑身血流如瀑,剑气透体,四处都是撕裂的疼痛。失去武器,无法自保,眼前的一切都随迅疾流光而变得不再清晰。此时此刻,庄玦浑身疼痛染血,思维散漫,居然忍不住露出微笑。
他想,但即使如此,凤剑阳这个清楚分明的人——他为什么也要去?
他为什么要去和伯星白对质。他又为什么要去继续追求那个死人背后的谜团,即使他已然感知到危险?
答案和庄玦,甚至和伯星白都是一样的。
这世上本来就有太多太多的事,是不得不为。为了追寻自我的谜底,即使明知眼前是一片黑暗,是深渊,是死路……良心拷问,身败名裂,或者身死荒野……但没有办法,什么都知道也看到了灭亡,人却依旧、必然要踏上那个路程。
凤剑阳这么聪明,又自以为将一切不合理之处都看在眼里,因此总爱骄矜地指点他人,也爱厌弃他人愚蠢。可他还不是结网自缚,被他的好奇心态,还有探寻真相的欲望驱使,自主走向妖魔海中妖氛晦暗、谜团深深的地方。
人很多时候就是要感情用事。
如果不是如此,如何才能寻得到自我应得的解脱?
***
身体受创,满覆鲜血。泛着金光的柔和血液在转瞬之间就淋淋漓漓染满了庄玦全身,将他的柔软衣物都浸润湿透。
他的血液有一种柔和的、晨曦一样的微明光泽,于千点光线转动间明灭流转,如同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