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稍微有点低血糖,支着手臂靠在凳子上小憩,没太明白邢沉的话:“什么意思?”
邢沉坦然回答:“和我在一起,和我谈恋爱。你愿意吗?”
夏言几乎在一瞬间内瞠目结舌:“你……”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表情直接从平淡转为惊恐,泛白的脸色一青一白。
邢沉很少见他在短时间内情绪有这么快的变化,惊讶又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怎么了?你不喜欢我?”
他面不红心不跳的,除了眼神急切期待,根本不像和人表白的样子。夏言缓了一瞬,让自己平静了下来,淡淡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喜欢你啊,所以我想和你在一起。”邢沉不假思索,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你不喜欢我?”
夏言:“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当然,他没问出口,这种抽象的情感问题在他的邢沉之间明显不太妥当。夏言咽了口口水,安静了几分钟用于思考。
邢沉等了一会,见他不继续说下去,问道:“问什么?”
不得不说,邢沉长得真的很让人有记忆点,见过他的人很难忘记这一张脸,他的五官相当立体,但又不是外国人的那种立体,眼窝极深,鼻梁较高,整张脸线条流畅,淡灰偏蓝的眼眸认真看着什么人的时候,总让人忍不住深陷其中。
可惜夏言还是坚决地移开了目光:“没什么。我不喜欢你。我也没时间谈恋爱。”
他眼眸低垂,神情淡漠疏离:“你还是不要有这种想法的好。”
邢沉垂下头:“……那好吧。”
那天晚上,两人还是照往常一样一起吃饭,唯一不同的是,这次邢沉没有找话题和夏言聊天,他一言不发地吃完了饭,洗完碗后很快就出去了。
夏言其实当时有些难过,虽然邢沉说出的话让他很是尴尬,但是从前和对方待在一起的时间还是很舒服的。他一个人的时间够久了,难免会想有一个相处起来舒服的人陪他。
好在他一转身就忘了这件尴尬难过的事。不是夏言不在意,而是他真的太忙,做完兼职之后他打印整理了申报奖学金的资料,然后又给几个公司投了简历,开始期末复习。
便利店的兼职实在是工资不高,他想找份工资更高的工作,等到暑假的时候,白天上班,晚上做家教,这样他就能存下更多的钱,来保证自己以后的生活。
但是现在还没毕业的大学生是廉价的劳动力,要找份工资可观的工作真的相当困难。
今年奖学金的申请不知道为何比往年多了许多步骤,夏言忙得不可开交,邢沉好几天都没有回来住,他索性每天都吃泡面和饭团,忙的时候直接跳过吃饭这个步骤。
今天他刚做完家教回来,整个人累得睁不开眼,外面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夏言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裤腿还在滴滴答答地滴水,口袋中的手机响个不停。
他打开一看,是孤儿院负责人的来电:“夏言,你剩下的生活费什么时候还完?”
“我下个月……”
夏言还没说完,对面已经先一步催促道:“别拖了!我们院等着扩建呢,你不会想着拖久一点就不用还了吧!”
“我……”
夏言微弱的声音还没插|进去,对面一片轰炸:“你别以为时间久了我们就不记得!还差三万六千五百八十七块!你可别想当白眼狼!没有我们,你怎么长这么大的!一分都不能少!”
“……我会还的。这个月底前我肯定还。”夏言痛苦地闭上眼,用手擦了一把睫毛上的水珠,沉着声音回答。
对面直接地挂断了电话。
夏言此刻连起来换衣服的力气也没有,面色惨白地坐在餐桌前,直直埋下了头。
刚清静了没一分钟,他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夏言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手机点开,他眼皮重得抬也抬不起,视线有些模糊不清,边缘处微微有些发黑。
他不知道是怎样按下的接听键,连屏幕上显示的来电是谁也看不清,熟悉的辅导员的声音传来:“夏言,你的奖学金申请还有点问题,你的家庭情况表填得太简单了,还有上学期的成绩单,你再打印一份来给我。”
夏言从苍白无力的嘴唇中艰难地挤出一句:“老师,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我的家庭情况表,只能填成这样。上学期的成绩单我之前交过了。”
新来的辅导员显然不知道夏言的情况,煞有介事地安慰了他好几句,随后又很公事公办地催他再交一份成绩单过来。
夏言头痛得直皱眉,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句有气无力的回答:“……我知道了。”
滴嘟——
随着通话的结束,和手机屏幕一同暗下去的,还有夏言的视线。
——————
“夏言?夏言?”
忽明忽暗的视线中,入目的貌似是邢沉的脸。
夏言感觉自己的身体外面像是包了什么暖和的东西,又软又舒服,仿佛温暖的云层。他的眼前蒙着一层又一层的灰雾,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只能依稀看出个大致轮廓。
屋外的雨并没有停下,反倒愈变愈凶,雷声轰鸣,大雨倾盆,喧嚣至极。夏言听得头痛,用力地皱了一下眉,但是很快,他紧皱的眉心被轻柔地揉开,耳边传来一个熟悉又温柔的声音: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别怕,医生马上就来了。”
夏言的视线再次黑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等他再次迷迷糊糊有意识的时候,只听见耳边那个声音继续说:“不用担心,安心睡吧。”
对方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地安慰,坚定地落下一句:“我会帮你解决的。”
————
夏言第二天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他昏睡了不知道多久,头还是沉沉的,睡前的记忆如同潮水般袭来。
是邢沉在照顾他。
对方真是个好人。
他微微动了一下,手边穿来毛绒绒的触感,他视线向下,邢沉趴着睡在他的床边。
好几天没见,邢沉貌似比之前憔悴了些许,深邃乌黑的眉眼紧闭着,挺拔的鼻梁下是瘦削的下颚和泛白的嘴唇,略有些杂乱的头发蹭到了夏言的手背,酥酥麻麻的。
夏言并没有收回手,而是就这个角色,一动不动地看了邢沉好一会。
邢沉真的长得很好看,还不是千篇一律的好看,脸型出众的优越,五官立体深刻又不锋利,这张脸不管对异性还是同性,都有很大的吸引力吧。
他的性格也很讨人喜欢,十分健谈,又有边界感,能和人快速熟络起来,又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想起从前种种,还有邢沉前几天的告白,夏言忽然间自嘲地笑了一下。
这种人为什么偏偏会喜欢自己呢。
正在他出神的时候,对方猛地睁开了眼,目光一瞥到他醒了,急忙站了起来。
“你醒了,好点了吗?”
邢沉上前扶着夏言坐了起来,拿了另一个房间的枕头给他垫在身后。
夏言已是疲惫至极,对着他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邢沉,谢谢你。”
邢沉:“不用谢,你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
夏言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已经干透了的衣服:“我的衣服……”
邢沉回答:“我昨天用吹风机给你吹干的,你别误会,我没有做不该做的事情。”
夏言疑惑:“吹风机?”
邢沉点了点头,拿出床边椅子上的一个黑色吹风机:“对,我昨天买了个静音的吹风机,把你身上的水先用毛巾擦干,然后再这个吹风机把你身上的水吹干了。”
夏言难以想象哪有多麻烦又要费多久的时间。说话之间,房间外一阵香味传来。一天一夜没怎么吃东西的夏言肚子咕咕的,好奇地看了房外一眼,厨房里正若隐若现地飘出白烟。
邢沉笑了笑:“我做了补气血的粥,刚学的,快好了,你要尝尝吗?”
夏言的指尖微不可查地捏了一下被角:“……谢谢。”
他稍稍掀开了一点被子准备下床,被邢沉一把拦下:“你先躺着吧,医生说你低血糖,又有些发烧了,这几天要多休息,少活动。”
“我去过医院了?”
邢沉把他按回床上,仔细地帮他盖好被子,生怕透了一丝风进去:“没有,我叫私人医生上门来给你看的。”
私人医生?上门?
夏言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正想发问,邢沉的身影却忽然不见了,房门一开,邢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出去端了碗粥进来,一手端着碗,一手舀起粥往他嘴里送:“吃口粥吧。”
“我自己……唔。”
邢沉期待地看着他:“好吃吗?”
红枣的香气在夏言干涩无味的口腔中蔓延,他慢慢地咽了下去,耳根唰一下红透了,小声地说:“挺好吃的。我自己吃吧。”
“我喂你吃,这碗粥太重了,我怕你拿不动。”邢沉又舀起一勺子,轻轻吹了吹,送到夏言的嘴边。
夏言的表情很是尴尬,更为尴尬的是,他发现自己确实没一点力气,可能真的拿不稳那个盛满了粥的碗。
他只能努力躲避邢沉的目光,转向别处,尽量不去看他关切的神情。
他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尾椎骨升起一股温热的电流,酥酥麻麻的。
夏言暂时把这个归于尴尬的感觉。
与他不同的是,邢沉这人天生不知道尴尬这两个字怎么写的,他微笑看着夏言,小心地喂了大半碗粥:“这几天就由我来做饭吧,明天给你做病号餐,让你快快好起来。”
邢沉把他这几天没洗的衣服都洗好晾了起来,散发着淡淡的柠檬香。房间里干干净净的,打扫得一尘不染,夏言昨天上家教回来后带回来的水渍也消失殆尽,一片狼藉变为整洁有序。
“邢……”
或许是因为低血糖的缘故,夏言的声音特别轻,轻到邢沉根本没听见,只自顾自说自己的问题:“我问了我们班几个申请奖学金的同学,你的申请是不是还差一个综测排名没打印?”
麻木中的夏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的。”
“你昨天半昏半醒的时候,一直在嘟囔奖学金的事情。”邢沉又舀了一勺粥,小心翼翼地隔着老远吹凉了,放在夏言嘴边:“你待会发给我,我去打印,打印完了再帮你交了好了。”
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夏言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我自己去好了,不用……”
邢沉没听见他微弱的拒绝:“你有没有什么其他想吃的东西?我去给你做。”
夏言摇了摇头,双目低垂,沉默了片刻后问:“邢沉……你为什么做这些?”
邢沉不假思索:“我喜欢你啊。虽然你不喜欢我,但我总可以表达我的喜欢吧。”
邢沉把身子弯得更低了:“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吗?”
夏言如实回答:“我习惯自己一个人了,而且我太忙了,没时间考虑这个问题……抱歉。”
“抱歉什么,你又没做错。”邢沉仰头看着他:“麻烦夏老师有空了能先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吗?”
夏言被他真挚的眼神搞得既尴尬又哭笑不得:“你这么说我更不好意思了。”
邢沉爽朗地笑了两声:“哈哈,现在不考虑也没事,先养好身体。我还有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呢。”
夏言:“你说。”
邢沉:“万芳孤儿院,和你有什么关系?”
夏言警钟一震:“为什么问这个?”
“昨天你昏迷的时候他们一直打电话来,”邢沉放下碗,认真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听你电话的,只是我不接对面就一直打一直打,实在太吵了,我怕对方有什么急事,就接了。”
夏言急切地追问:“对方说了什么?”
邢沉如实回答:“什么都没说,我说了一句夏言不在,你们没急事别再打来了。他们就把电话挂了。”
夏言松了一口气,因紧张而绷紧的肩膀放松了下来:“我高三之前一直住在万芳,十八岁成年之后搬出来的。”
邢沉安静地听完,冒出一句:“你对这个地方有感情吗?”
夏言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邢沉:“就是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夏言很坚决地回答:“不喜欢。”
“好。”邢沉获得了想要的答案,结束了这个话题:“我能再问你一个隐私的问题吗?”
夏言:“你问吧。”
“你在找暑假的兼职?”
“对,是在找暑假的兼职。”夏言:“这个也是我昨天梦话说的?”
邢沉点了点头。
夏言苦笑了一下:“我说挺多梦话的啊,也就你这么有耐心,愿意照顾我了。”
邢沉很自然地反驳:“这就有耐心了啊?我才干了一点小事而已。”
夏言的目光由暗转亮,心头像是有一根弦铮的一下开了,铮的他脑海中一片空白,沉默地看着邢沉。
“不说这些了,我是想和你说,不包吃住,没加班工资,薪水还那么低,这种工作作践谁呢。”邢沉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不满地哼了一声:“夏老师,你这么聪明,又这么勤劳能干,什么工作找不到啊,何必自己呢?”
夏言清醒过来,听他说完,一手扶着额头:“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邢沉也不和他争辩,微信上给他发了一个号码:“你去投邢氏集团,邢氏集团不看学历,只看能力。”
邢沉见他目光疑惑,忙摆了摆手:“你可别误会,我知道你肯定想靠自己,我不会插手你工作上的事情的,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去不去随你。”
夏言不知道为什么邢沉会这么说,他还没固执到一点别人的建议都听不进去的时候,他笑了笑,接过那张名片:“没事,我会去试试的,谢谢你,邢沉。”
“老是谢我干什么,”邢沉不服气地双手抱胸:“不如多吃我几碗粥,夸张我总算有点进步的厨艺。”
夏言于是也不和他客气:“再去给我盛一碗来吧。”
——————
接下来,夏言在家休息了三天,这三天里,邢沉又是打扫卫生又是洗衣做饭,还把被子搬来在他房间打了地铺,坚持做24小时陪护。搞得他很不好意思,但又实在没力气帮忙,只能依靠邢沉的照顾。
等他总算好起来的那天,他拿着邢沉帮他找医生开的病假单回学校补了病假,又去银行里取了一些现金。
全部事情解决完后,夏言揣着那一沓薄薄的装着现金的信封,回家将他递到邢沉的面前。
“邢沉,谢谢你,这是我之前攒的钱,我不知道叫私人医生要多少钱,你先拿着,不够我之后发了工资再给你。”
“喂,你这是做什么!”邢沉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音量拔高了好几分,对面前薄薄的信封如同烫手山芋:“你是看不上我吗?”
夏言摇了摇头:“我没有,我只是想把欠你的还给你。”
“我要你还什么?都是我自愿的。”邢沉皱着眉头摆了摆手:“拿走拿走,我不需要。”
“收下吧,请医生上门应该要不少钱吧?你给我买的那些药也不少钱呢。”
夏言举着信封就想把它塞进比他高的邢沉手里,邢沉唰得一下蹲在他的面前,有些伤感地看着他的眼睛:“夏言,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吗?”
“我……”
夏言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不知所措,一手紧捏着信封边缘,低下了头:“对不起,我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邢沉:“你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你也是不讨厌我对吧?”
夏言马上点头:“不讨厌,你是个好人。”
“只是个好人吗?”邢沉伤心地撅起嘴巴:“我不能是个好仆人吗?”
夏言哭笑不得:“你为什么想当仆人?”
“因为我喜欢你啊,我想照顾你,想伺候你。”邢沉振振有词:“既然当不了男朋友,那我当仆人好了。”
夏言真的被他逗笑了,眉眼弯弯的,嘴角呈现出一个很好看的弧度:“比起男朋友,仆人我更不需要了。”
夏言并不是很少笑,但他很少像这样自然又舒服地笑,这个笑容和他平常自嘲、安慰、缓解尴尬的笑完全不一样,这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
邢沉的眼睛亮了又亮,脸上浮现出带有希望的明媚笑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夏言坚持想把信封给他:“你还是把钱收下吧,万一以后我都没钱了,就再也没法还你了。”
“我为什么一定要你还呢?”邢沉把信封牢牢塞回夏言的手里,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你有没有想过,我最想要的回报,其实是你健健康康地活着呢?”
夏言愣住了,那双平淡如水的眸子起了波澜:“为……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啊。”邢沉笑了一下,明亮的眼眸亮晶晶的,认真地看着他:“你不用有什么负担,既然男朋友和仆人你都不想要,你就继续把我当成合租室友就好了。室友之间互帮互助都是应该的,如果我生病了,你也会照顾我的对吧?”
后面的话倒是让夏言发自内心地点了点头,他打心底里觉得邢沉是个好人,哪怕没有这次的事情,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之所以找邢沉合租,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他见过邢沉在篮球场救了一只被人欺负的受伤的小鸟。
那只小鸟应该是还不会飞的幼鸟,被打篮球的人砸到掉下了树,流了一地的血,奄奄一息地挣扎。
是邢沉将它救了起来,训斥了打球的人,还把小鸟送去了学校的宠物医院。
他那时候便觉得,这个薄荷绿头发的男生肯定是个好人。
夏言眸光微凝,点头回答:“好,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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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插曲之后,他们又变回了从前的相处模式,两人一起做题看书,偶尔一同出门,唯一不同的是,邢沉包揽了家里的所有家务,让夏言安心考试争取奖学金。
夏言说不过他,索性接受。考试结束的当天,夏言买了很多菜,下厨请邢沉吃了一顿他亲手做的饭,两人还在家用邢沉新买的投影仪看了电影,之后还一起打了游戏。
日子就这样过了下去,暑假邢沉并没有回家,而是和夏言继续一起留在这里,经过长时间的同居,两人愈发熟悉,许多事情都默契得像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