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芳娘极力阻止心里梗着的东西发酵,但总会在爱美想方设法的“威胁”之下把心事暂时剔除,自愿拆穿自己对爱美的要求面露难色背后的渴望,抑制的念头拉扯不过这股渴望,一直靠近,再靠近,但也总在关键时刻给彼此留下一线。
同一年的秋天,老爷大办五十寿宴,这自然是方圆几里达官贵人的一次聚会,大家都试图从中互相阿谀奉承而谋得一丝半毫的好处。
在这种大场合,芳娘更是不得上桌,她被吩咐和其他佣人一起,在一旁随时听候在场每一位老爷或夫人的使唤。
酒桌上一大通的胡言乱语里,最爱谈论与自己有关或无关的大小事,外头纷乱的战事和形势高谈阔论一轮,话题焦点自然又要另找,不知道是哪位突然夸了句:“令媛转眼也长这么大了,黄老爷和黄夫人着实是好本事,生的姑娘美得呀!”
“来!老爷夫人,我敬你们一杯!”原来是要祝酒而没话找话。
但也再次打开了在座各位的话匣子。
“诶?令媛也快10岁了罢?”
“高老爷好记性!小女的确下个月就10岁了,岁月催人老啊,这不,我都五十了。”老爷不动声色地把话扭转成对方才那位在租界替外国人办事的高老爷的夸赞。
“黄老爷,有没有想过把令媛和令郎送到国外去读几年书,回来也好办事。”
在场的其他人也想趁机夸上高老爷几句,巧妙地附和:“诶!对!高老爷在替外国人办事,认识人多,出去的事肯定也好说!”
芳娘一听到众人谈论的事和爱美有关,便只字不漏地听进去了,不该有的心思也全被激出来,一时之间脸色大变:若是爱美出了国,她又那么喜欢洋人的东西,万一舍不得回来了,这可怎么办?
从宴席一开始,爱美的余光就一直在芳娘身上,她自然也看到了芳娘脸色的变化,并且断定就是因为这群喝了几口猫尿便胡言乱语的人劝爹送自己出国。
“我不要!”爱美不合时宜地打断这场互相吹捧。
酒杯碰撞的声音和吹嘘声骤停,芳娘为爱美的唐突捏了一把汗。
“我就陪在爹娘身边,哪里都舍不得去。”爱美学会世故地为自己圆着。
大家哄堂一笑,纷纷表示:“哎唷哎唷,你听听,黄老爷,你可真的生了个小棉袄呀!令人羡慕死咯!”
没有人把这当作理由,更没有人当真,老爷也当作是童言无忌,但还是被逗得高兴了:“这姑娘有时候是调皮了点,但还是挺黏家黏爹娘的!”
爱美见她老子此刻接近得意忘形的模样,趁机提出要求:“爹~让芳娘和我们一同吃饭好不好?”
老爷的笑脸还没收起来,语气却不容拒绝:“她得在她该在的地方。”
“为什么?”
“哪有让童养媳和我们同台的理儿。”
“你又说她是富贵的媳妇,为什么你的媳妇可以和我们同台,富贵的媳妇就不可以!”
被爱美当场顶撞,老爷觉得有损颜面,于是怒斥让她闭嘴,试图在外人面前维护自己的威严。
芳娘则不断在心底默念着:爱美,不要为了我再和老爷闹了,不要紧的,什么都不要紧的,只要你好好的,保护好自己不受伤害。
但爱美被老爷吼得在气头上,并没有感受到芳娘对自己的担心,脾气更是不输她老子地朝桌上摔筷子:“不吃了!”,便愤然离席,这也是她躲避老爷可能继续惩罚自己的惯用方法。
在爱美离席后,老爷为了挽回面子,故作轻松说道:“小女不懂事,咱们继续,不用理她,饿她个一两天就安分了。”
“对对对,小孩嘛,不懂事正常,等以后嫁人可就懂规矩了。”
“对对对,李老爷说得对,咱们继续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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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结束后,老爷们早就抛下一片狼藉互相搀扶着跨过门槛继续找下一场的乐子。热闹了好几个小时的黄家突然就只剩下芳娘和佣人们沉默地收拾着残羹剩菜,但又因为芳娘总被盯得尤其紧,稍有差错就被不安好心的个别佣人向老爷夫人告状,便会因此换来一顿藤条暴打,所以她在其他佣人们离去,用宴席的剩菜吃晚饭之后,还默默地留下善后,等大家都睡下了才把东西一一收拾整理好,终于闲下来躲到伙房去吃着完全冷掉的剩菜中的剩菜。
爱美还是等到大家酒足饭饱都睡下后,偷偷溜进芳娘的小房间,却发现芳娘不在,她以为人又到院子的石阶上坐着去了,可也不在,稍微挪动脚步才看见伙房里漏出忽明忽暗的光,她放轻脚步靠近。
原来是芳娘点着煤油灯在吃着晚上酒席的剩菜,摆在她面前的盘子不少,可每个盘子里的剩菜却少得可怜,她正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抓着剩菜放进嘴里,细细嚼着,看得出她此刻是难得的放松。
“你在做什么?”
芳娘下意识地就把馒头藏在背后,她害怕哪位佣人又和老爷夫人告状自己半夜到伙房偷吃,尽管她是忙到这个时辰才开始吃晚饭。
爱美把她的这个习惯性动作看在眼里,突然有一股酸劲冲击鼻翼,眼眶也跟着湿润,她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踏进伙房。
芳娘反应过来是爱美,但又为自己完全暴露在爱美面前的行为感到羞愧,没发现在外头一片黑漆漆中站着的人眼眶红过,只顾着低头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