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和村长一家十几口人挤在小小一张圆木桌边吃饭,这是她们久违参与的多人吃饭的情景,突然心生感触,想起了从前在黄家的日子,虽说如今一路都有对方相伴,可与亲朋走散,有些时候还是会为回忆里的带点痛的美好而郁郁。
“姑娘,你们怎么到我们村里来了?”村长的话打断了她们有些失落的情绪。
“咱们一路逃难过来的。”
“你们是哪里人?听口音不大像我们南方的。”
“北方下来的,听人说南方安全,便一路往南来。”
村长咽下嘴里的食物,叹气道:“这个世道啊,南方也不大安全咯,这几天来了鬼子,幸亏放哨的醒目,及时通知村里人躲了起来,才过了这一劫,但庄稼还是被糟蹋了。不过估计他们这次走后,有一段时间都不会来了,如果你们乐意,我记得村尾有一户丢了荒,大家帮着收拾收拾也能住,明天白天领你们去看看,要能住下也好。”
她们同时看向对方,从眼里读懂了对方的意思,芳娘先答应下村长的话:“那就劳烦您了。”
“嗐呀,别客气,这是为我们村增添人口啊,要是你们能看上村里的男丁,再留下来为我们村多生几个男丁就更好了,你们说对吧?”
“嗯……”芳娘掩饰难为情,咧了咧嘴附和村长。
爱美一听,见大家都埋头吃饭,便把手伸到桌子底下,揪住芳娘大腿边上的肉拧了半圈,疼得芳娘一哆嗦。痛觉还没过,爱美见芳娘还在附和着村长打算给她们说媒的话,手又再次悄悄覆上大腿,准备再下狠劲,芳娘警觉地一激灵,也顾不上餐桌的礼仪,迅速把手放下去试图拨开,可爱美那口气还没出,始终不愿泄劲,两只手就这样在桌子底下好一阵博弈,眼看着动作越来越大,芳娘只好胆子一横,用力握住爱美的手,突如其来的手心的温度让爱美顿时愣住,芳娘此刻竟如此大胆,爱美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偷情”一词,这回着实把她自己吓了一把,过后却又暗喜,没想到接下来还感受到了芳娘的拇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手背哄着自己,就这么安静地享受了一会,爱美才满意地把手重新放回台面上,继续专心吃饭。
这会村长还在谈论着村里哪户的男丁还未婚娶,替他们说了不少好话,更是擅自计划着哪日带这姐妹两人去见见,看对了眼的就可以抓紧把婚事安排上,来年生个大胖小子。
爱美心里再次升起厌烦,但还是巧妙地打断道:“村长,你们家有剪刀吗?我想把火烧焦掉的头发给剪剪。”
“有,我现在去给你找,不然吃完饭就忘了,你们先吃。”村长说着便离席寻剪刀去了,爱美乐得耳根清净,三两下把肚子塞饱,拿着村长找来的剪刀,拉上芳娘到院子里,竟然真的准备剪头发。
“坐,我先给你剪。”爱美把芳娘安排在石墩子上,抬手将她的发髻拆开,乌黑的长发瞬间如尚好的丝绸般滑落,爱美用手指作梳,一下接一下替芳娘理着这头许久未作过修剪的长发,偶遇打结处便耐心拆开,梳着梳着竟在心里默念起小时跟着爹娘去吃起嫁酒,自己穿梭在新娘子梳妆间听来的三梳礼吉祥话,再一想到眼前人已经接受过一回三梳礼,差点嫁作自己的嫂子,往后与自己只剩下嫂子这一层关系,眼眶顿时一热。
于是赶忙掩饰道:“那我可开始剪了?”
芳娘腰板挺直,眼神却缥缈,像是在想些什么,好一会才微微张嘴,说:“好。”
又过了好一会,芳娘才感受到头皮被轻轻扯动,仿佛听到了发丝落地的声音,就这样和这一头长发彻底脱离干系了,肩膀的重量像是一下子卸了不少,却又有一股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怎么也道不明。
“好了,该你给我剪了。”爱美把剪刀柄递到芳娘跟前,一扫复杂的情绪,开始对芳娘为自己弯腰剪发这回事期待了起来。
芳娘接过剪刀,坐在石墩子上抬头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盯着爱美看,觉着完全记住了爱美长发时的模样才舍得把位子让出来,绕到爱美身后,照着方才她替自己剪发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放下她盘起的头发,用手指梳落了好些发丝,才缓缓开口说道:“我要开始剪了。”
“嗯。”
剪刀张开再合上,撮撮发丝落地,逐渐与芳娘剪去的发丝交叠,从两人身上掉落的,在身外缠绕,像是冥冥之中暗示了她们这辈子的命运。可此时爱美置身事内看的却又是另一重意思。
她阻止芳娘的打扫,把剪刀还给村长时顺道借来一根红绳,支开芳娘后偷偷捡起一撮交缠在一起的发丝,用红绳绑好藏进了口袋里。
而在芳娘眼里,爱美这一晚上似乎变得欢喜起来,但也只当是两人平安无事抑或是傍晚做饭时自己内心的松动被她窥去了几分,才至于此。
不承想重头戏却在四下寂静的夜里等着她们——
村长嘴是碎点,可待客之道是毋庸置疑的,见芳娘和爱美是小姑娘,特地腾出一间空房给她俩,这样一来,爱美的小心思蠢蠢欲动便也无妨了。
“芳娘,我想问你……”爱美往芳娘身边挪动,凑到耳边轻声问道,“你知道咱们方才剪发放在古时候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你先猜。”
“爱美,我没念过书,也没人跟我讲过,不懂古时候的事……”
爱美突然觉得自己大概是得意忘了形,竟粗心到忽略了芳娘的感受,急得扯住芳娘的衣角,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你为难的……”
或许要连带各种情绪也接得住修补好,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