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瘦两名更夫悄悄换了个眼色。其实见戏子乐师都是女子,两人便心中隐隐有些数了。戏子,那是下九流的行当,正经人家哪里会让闺女做这些。这戏台、这行头价值不菲,想来是哪家深闺小姐好这口,家里宠着又怕被人知道,便寻了这么一处“宝地”供其自娱自乐。
“哎呀,小娘子放心,我等不会将这里之事外说。只是,沛城近日不太平,现天色已晚,要不我等送小娘子几人回去?”
蓝衣女子一震,水袖略微放下了一些,怯生生地望向两名更夫,见两人面容猥琐一脸色相,又抬起袖子,往后退了两步。
几名乐师则频频望向另一侧黑洞洞的厢房,一面怒斥道:“好你两登徒子,擅自闯进来便也罢了,竟还管你姑奶奶的闲事,是活腻歪了是吗?”
壮更夫斥道:“你个臭娘们,若不是看在你家小姐长得标致,信不信老子这就把你拷进大牢去,到时候看爷怎么折腾你!”
那瘦更夫年长一些,拉了一把同僚,帮腔道:“现已过了宵禁时间,你们几个可别给脸不要脸!”
“你们!”几名女乐师脸色均是一变。
恰在此时,厢房中突然传出一个雍容优雅的男声:“好了,来者是客,不可怠慢。还不快快请人入席?”
几名乐师闻言一愣,立刻一改方才戒备桀骜的态度,俯首帖耳地柔声道了一声“是,主人”,态度谦恭向两名更夫欠身福礼,将两名更夫往空着的坐席请。“方才是奴婢失礼了。主人有意招待,两位公子,这边请。”
壮瘦两名更夫对这突然获得的“公子”头衔摸不着头脑,但既然有人请,岂有不受的道理?两人便安心在席上坐下。
不一会,那原本黑洞洞的厢房便亮起了灯。只是以胖瘦更夫两人坐着的位置瞧不见屋内之人。那些乐师们将人请入座,便重新回到台边各自的座上,拿起乐器吹弹起来。
两人正纳闷呢,这“主人”待客也真奇怪,说是请人入座,却不见有人送上小菜酒水,这莫不是就叫人干坐着?两人左右顾盼。瘦更夫忽然脚边有些硌得慌,低头一看竟是半枚核桃壳。瘦更夫疑惑地挠挠头,这家主人不是不招待人吗,这哪来的核桃壳呢?
疑惑着,台上女子娓娓开腔了,可所唱的却与台下乐师们所奏的曲子压根合不上。
“铁骑破城来,烽火山河燃,乱世飘零人离散。君说为我倾人国,却不知我为何泪流。世人曰,红颜是错,却不管这世道,哪里是小小女子能左右。”
台下的乐师愣了片刻,换了一个悲怆的曲子。
“沙场金戈铁马,大人阴谋阳谋,女子何辜?山河缥缈虚无,何来朝朝暮暮?要什么三千宠爱,说什么长长久久,不过是痴心错付!”
女子抛出水袖,两条洁白的水袖画出两道优美的弧线,如江水涛涛,如女子无处宣泄的愤恨。
两名更夫被台上凄美绝美的景象所摄住,竟忘了“屋主”招待不周,也忘了身处何地,痴痴地望着台上的蓝衣女子戚戚而歌。
女人很美,一双明眸在深夜中依旧熠熠生辉,目含秋水,肤若凝脂,身段曼妙,舞姿柔婉,腰如柳摆,足如蝶飞,蓝色的裙裾飘娆翻飞,如层层翻滚的浪涛,美不胜收。两人很快便看得入迷了。
听着听着,瘦更夫忽然低低惊呼了一声。“哎?她好像……不,不是像……她是玉环莺啊?”
壮更夫目光追着台上女子的舞姿,漫不经心地问:“什么莺?”
“玉环莺啊,”瘦更夫越看越觉得背后发凉,“可是,怎么可能呢……玉环莺是不可能再出现在这了啊!”
“喔?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人都不在了,怎么可能还会再出现嘛!”瘦更夫越想越是冷汗直流,可他的目光仍旧无法从台上绝美的女人身上移开。女人就好像有种诡秘的魅力,他人一旦看到她,目光便再也无法移开。
“但是,也有可能只是长得相似呀?”
“不……我不会认错的。”瘦更夫对着身边同样目不转睛的同伴,“我不是跟前任的赵老爷关系好嘛,赵姥爷还在的时候有次带我去酒会,那次的主旦就是玉环莺,我是外桌,是跟郎捕头一起去保护赵老爷的,那身段那声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啊。”
“唉,原来你见过真品啊。”
瘦更夫还没反应过来“真品”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脖子一紧,然后就听到身后那个年轻的男声幽幽地说:“真是令人羡慕,不过,你也死而无憾了吧。”
“呃!救!”瘦更夫抓着不知何时勒紧了自己脖子的绳子拼命挣扎。
一旁的壮更夫终于意识到不对,大惊,跳起身想扑过来帮同伴。可身体刚跳起来,整个人就像被点了穴一般,僵直无法动弹。紧接着壮更夫像得了羊角风似地抽搐了起来,两眼翻白,面色变青,伸出的手也渐渐变黑,更诡异的是,原本粗壮的手就像被什么东西碾压了一般,一边传出骨骼被压碎的声音,一边竟真的变成了像纸一样薄薄的一片。先是手,接着是手臂,很快更夫魁梧的身体也被压成了又薄又细的一片。一名身着绛红长裙红纱蒙面的女子从逐渐被碾成细条的壮更夫身后露了出来。
“!”瘦更夫被眼前恐怖诡谲的情景吓傻了,甚至忘了喉间扼紧的痛苦。
“主人,此人只是凡夫,如果死了,恐怕……”另一名红纱蒙面的红裙女子忽然出现在侧,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