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朱雀桥时,客栈东厢传来机杼声。
林初安推开雕花木窗,见隔壁廊下悬着幅未完成的百鸟朝凤绣屏,金线在晚风里流转如星河。
"好针法。"谢知遇整理药囊的手顿了顿,"孔雀翎羽用了湘绣的掺针,凤凰尾翼却是苏绣的套针。"
吱呀——
绣屏后转出个红衫女子,云鬓斜插金步摇,耳坠明月珰随着步子轻晃,她怀里抱着匹流光锦,指甲上的蔻丹红得发亮。
"两位姑娘好眼力。"女子眼波扫过谢知遇发间新簪,忽然轻笑,"这玉簪的雕工,倒像是灯笼张的手艺。"
【这人看起来不似寻常百姓。】
林初安嗅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桃香,忽然按住斩月剑——那绣屏上的百鸟瞳孔,用的竟都是鲛人泪。
女子却将流光锦往廊椅上一搁,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点点谢知遇的药囊:"医修?我这儿有上好的冰蚕丝,可比普通丝线更合你用。"
谢知遇正要回绝,忽见林初安伸手抚过绣屏,玄色衣袖拂过振翅的仙鹤,惊起一线金芒。
她指尖凝出剑气虚划,"这第三根线的走向,该再往左偏半寸。"
绣娘美目倏地睁大,忽然旋身抽出根银针,林初安的剑气后发先至,却在触及对方衣袖时化作绕指柔——那剑气挑着的,是朵用头发绣成的墨梅。
"以发代线……"谢知遇的手蓦地收紧,"好巧思。"
绣娘收回绣针,倚着廊柱轻笑,发间步摇在暮色中晃出涟漪:"叫我秋风便好。"她忽然贴近谢知遇耳畔,"妹妹看人时,眼神比绣花针还利三分呢。"
林初安转头望去,正撞见谢知遇未来得及收敛的目光,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眸子,此刻映着西天火烧云,竟似融化的红日般滚烫。
二人都状若自然地移开目光。
次日晨雾未散时,客栈檐角的铜铃忽然无风自动。
林初安正倚在窗边擦拭斩月剑,剑身映出长街尽头匆匆而来的青衫人影——那人腰间悬着的九转乾坤壶,正是药王谷内门弟子的标识。
谢知遇在屏风后整理药囊的手顿了顿,冰蚕丝缠到一半,门外已传来三轻两重的叩门声,这是药王谷问安的暗号。
“进。”
门轴吱呀轻响,进来的是个扎双螺髻的少女,杏眼圆睁的模样不过十七八岁,袖口金线绣的百草纹却已臻化境,她目光扫过谢知遇发间的新簪,突然怔在原地:“谢师叔?”
林初安的剑穗轻轻一晃。
“这位是……”少女转向她时,腰间玉牌泛起微光,映出“杜若”二字。
“姓言。”林初安归剑入鞘,玄铁与剑鞘相撞的轻响惊醒了檐下麻雀。
谢知遇的银针罐发出清脆碰撞声,她背对着众人将最后几味药材收入青玉匣,发间玉簪流转的华光里,藏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谢姓里便有言。】
杜若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突然掏出本泛黄的手札:“三日前西郊发现个怪症,患者周身泛起鱼鳞状红斑,用清心诀反而加剧……”
林初安悄无声息地退至廊下,晨曦穿透她指尖挑开的竹帘,在地上投出细长的影。
隔着雕花木窗,谢知遇清冷的声音混着药香飘来:“可试过斑蝥粉?”
“试过三钱,患者呕出黑血后昏迷。”
“取斑蝥粉七分,混入被蟾酥浸泡过的糯米纸,寅时三刻以无根水送服。”
杜若的惊呼被晨风扯碎:“可斑蝥剧毒……”
“毒经第七卷载,斑蝥遇蟾酥相畏相杀。”谢知遇的银针在虚空划出配比图,“呕黑血是因肺腑积毒,昏迷三个时辰后当自解。”
林初安望着中庭那株歪脖子枣树,忽然想起三十七年前某个雪夜——谢知遇也是这样,一边嫌弃她乱用灵力,一边用金针疏导她错乱的经脉。
廊柱突然传来暖意,她偏头看见杜若的师妹正偷瞄自己,小姑娘不过豆蔻年纪,怀里抱着比她人还高的药典,袖口沾着新鲜的龙葵汁。
“言前辈。”小丫头凑过来时,仔细看了看林初安的脸色,“谢师叔说的‘以毒攻毒’,是不是像您这样重伤后重塑经脉?”
林初安眉峰微动,银针突然横在两人之间:“谁教的窥脉之术?”
剑气激得药典哗啦作响,扉页露出谢知遇清峻的批注——某年某月某日,剑伤入骨,需用七叶灵芝辅以……
“阿蘅!”杜若闪身挡在小姑娘面前,发间银针蓄势待发,“谢师叔恕罪,这孩子刚背完《毒经》,看谁都像病患。”
谢知遇正将三寸金针没入青玉枕,闻言头也不抬:“《灵枢·本神篇》抄十遍,三日后送到云州慈安堂。”
阿蘅的泪珠在眼眶打转,却瞥见谢知遇袖中滑出的松子糖——用止血草汁凝成的糖块,正是治哭鼻子的良药。
林初安自觉站在这里不好,便又往外走了些。
后院里的花开得正好,正要折花,却听门前传来的声音:“谢师叔,今日多谢您了。”
杜若已经出来了,看了一眼林初安,抿了抿唇,还是说:“谢师叔从不让旁人近身,您是她第一个……”
“杜若。”谢知遇的声音混着药香飘来,“慈安堂还缺个晒药的。”
杜若不敢再说,她溜走前,突然将油纸包塞给林初安。
里头是谢知遇常配的安神香,另附张字条:七星海棠配当归,可医陈年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