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方烬主动深入案情,他一边按捺着内心激动,一边又忍不住猜测,方烬如此关注此案,是不是只是为了一个绝佳的跳板?
他在两人共同查案之际,无数次不着痕迹地小心试探,又拼尽全力去收集罪证,生怕自己的疏漏让方烬不悦而放弃。
好在方烬始终保持高度重视,他才安心。
后来方烬向陛下请旨,并带着他奔赴庐州,一切尘埃落定时,他才终于如释重负。
他知道再往上的人方烬也动不了,因为那是她的顶头上司,又执掌诏狱,拉其下马犹如天方夜谭。
方烬让他留在淮山善后,他尽心做得圆满,不单单是因为他愿意,更因为这是方烬的吩咐。
可他仍然记挂着庐州后续,如鲠在喉。
直到今夜,方烬领着刚回京的他夜探监牢。
秦帆的身心察觉不到丝毫疲惫,犹如置身火海,血液沸腾。
一个他曾经想找却找不到,想做也做不成的人,他终于等来了。
“说吧,”方烬蓦地松手,退后一步,将持有花穗的手背在身后,“账本在哪里?”
那失去支撑的人咚一声砸向干草堆,来不及起身,只一味猛烈的咳嗽。
匍匐的腰背剧烈起伏,破风箱拉锯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在牢房中回响。
方烬也不急,她知道今夜之行很快就有结果。
片刻后,董文清终于从濒死的边缘爬出,勉励支起半边身子,望向方烬背后那只手。
用彻底沙哑破碎的嗓子缓声交代,“我有一个跟随多年的下属,你们应该知道此人,账本……账本就在他的家中。”
“他撒谎!”
秦帆立刻出声反驳,“大人,那下属家在抄董府时我就带人一并搜了,人也被我捉来用过刑,一无所获。”
“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们!账本是我亲手藏的,绝对无人发现,定还在他家!”
董文清生怕方烬不相信他,赌咒发誓表真心。
“你说藏?难道那下属,不知道账本在自己家?”
方烬抓住话中关键词。
董文清语噎一瞬,“对,他不曾知晓,将账本藏在他家里这事儿,我是自己偷偷做的。”
“你在说笑吗?那是他家,他若不知道,你怎么可能将这么重要的证据藏进去?就算藏进去,对方难道不会发现?”
秦帆显露出平常不会有的急切。
方烬同样不解,负手而立等着董文清解释。
董文清随即道,“当时他家将祠堂翻修,又逢他儿子高升,因是走了我的关系,于是请我赏脸,我正在为账本之事发愁,也是临时起意才将账本带了过去。”
原来,这董文清虽助纣为虐,做了柴良的爪牙,但也并非全然没脑子,偷偷准备了账本,桩桩件件皆记录在案。
“柴指挥叫我每年必得上交数万银两,庐州一年税收不过十几万,这便去了近一半,还不能叫朝廷发现端倪,我……我着实为难。”
后来柴良欲壑难填,便去压榨百姓,受贿庐州周边的大小官员,董文清觉得此事今后或许不好收场,才决心将证据转移。
正不知如何是好,恰逢下属前来相邀,便灵机一动。
觉得自己被连累定逃不开搜府,若重要罪证不是从自己府中搜出,或许能博得一丝狡辩的可能。
下属告诉他,这祠堂今年大修,以后为保祖宗清净都不会再动土了。
董文清当即觉得这是个绝佳的藏匿地点。
于是借醉酒四处观察,终于被他找到机会将账本塞进祠堂牌位供奉处的间层之中。
如此位置,怪不得秦帆将全府翻过来都找不到,着实令人意外。
“从祠堂这种地方找到的罪证,无论如何抵赖都有最大嫌疑。”
“柴良若是倒台,你便拿出账本认罪,力求得一个从轻发落。届时你再将下属一并保下,他非但不能说什么,反而要谢你大恩。”
方烬将董文清所想一一拆开。
“柴良若是自保,断尾求生,你便将账本作为最后的筹码,换取一线生机。”
“怎么样都有运作余地,董知州比之那狡兔也不遑多让。”
董文清不置可否,神色悻悻,“不过是居于人下,不得不绞尽脑汁为自己想一些保命的方法罢了。”
方烬不理会他殷切目光,说出他当下的处境。
“但你进京之后没被关在诏狱,而是直接入了刑部。”
“你没机会与柴良谈条件,又发现对方承诺只要你闭嘴便保你家人,自己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便选择将账本隐下是吗?”
“方大人料事如神。”董文清苦笑一声,任他如何谋划,都被这位方大人猜到了不是吗?
若今夜方烬没有来,恐怕只待董文清流放岭南,便可高枕无忧。
等些时日不再有人注意此事,以柴良的职权,从流放之地换个人还不是悄无声息。
他们还可以延续从前的运作方式,不过换到暗地里。
迫害者不会付出任何代价,而那些曾受柴良和董文清吸血的地方百姓,更无人会在意。
在场人皆想到了后续发展。
终究是官大于民。
监牢内突然静默,不知他人作何想,但方烬只一瞬不瞬地盯着董文清的脸,脑海里全是掖庭那个女孩的伤心难过。
长时间的四下无声让董文清忐忑不安,他把一切都说了,却不知方烬是否会放过他。
试探开口,“……方大人还想知道什么?”
方烬上前半蹲下,董文清本就无力翻动,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眼前人刀刻斧凿般的下颌。
五官皆隐在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