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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滴还在滴下。
病房还算安静,有零星两个急诊病人,洗胃管和心跳监护仪摆在床头。地上全是水,湿哒哒的。
许望舒坐在病床前,看着闭着眼睛的张华。
"你醒了吧。"他轻声问,"疼不疼?"
床上的男孩子睫毛颤了颤,闭眼不说话。
许望舒也不揭穿,只是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
"你还记得我吗,我和…周阿姨一起来找你妈妈。"许望舒说。
"你上次的作业,把你周阿姨难得够呛,她说她都不会写,还是你们小孩子机灵。"他带着一点笑意,自顾自接着说。
"她说不喜欢别人叫她阿姨。"张华睁开眼睛,声音干巴巴的。
许望舒见他终于说话了,他从床头拿了水过来,递给男孩。
"噢,是我忘了,"他笑着说,"那她是姐姐,我是叔叔。"
男孩点点头,手指攥紧被单。
"洗胃是不是很难受?"许望舒用食指指节敲了一下洗胃管,"这管子这么长,比拇指都粗了,水也冷,灌进去像胃里开自来水管。"
"我有一次," 他慢吞吞地接着说,"吞了太多药,洗了两遍。后来一周,嗓子痛,连粥都喝不下。"
"...什么时候?"男孩问。
"比你大一点。"许望舒没正面回答,"但没你勇敢,我当时哭得非常惨,护士都不想理我。"
他随口编的,但是挺自然,张华被他逗笑了,但又意识到什么,继续抿住嘴。
许望舒看他一眼,语气平和地接着说:"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大概十岁,我才第一次原来学校有家长会。"
那时候他刚加入许川和的家庭。不知道怎么用家用电器,不知道怎么坐地铁、超市结账,每次说「爸爸妈妈」背后都是小心翼翼的停顿。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有人诬陷我偷班费,说我是小偷。"他说这话的时候平静极了,像是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有人发现档案"收养关系证明",有次班里老师钱包被偷,教室后排开始流传他就是小偷的笑话。他害怕被许川和知道,放学没有回家。
许川去学校里和校方以及对应同学家长很严肃地交涉了。
许望舒轻轻地继续说着。
"你是我的孩子。"他在校长室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年幼的许望舒说。"我的孩子不缺那三百块钱,他缺的是你们的的道歉。"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有人会支持他。
张华慢慢坐回枕头上。
"你爸爸...很好。"他轻声说。
爸爸这个词,对张华有点陌生。
"你妈妈也是。"许望舒说。
张华摇摇头,"我妈妈不来参加我的家长会。她有时候来,但是——"
"让我猜一猜。"他看着这个叔叔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仿佛他说的不是抱怨,而是讨论。
"你觉着她只喜欢考得好,拿到奖。但你表现最好的时刻,她没有来。"
张华怔了一下,点点头问:"你怎么知道的?"
许望舒微笑着买了一个关子:"不告诉你。"
他顿了顿,接着说:"但你妈妈今天来了。她和老师说「」我儿子要是醒不过来,你们一个都别想摘干净」你听到了吗?"
张华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她太着急你长大了。但是...不要因为别人的规则苛责自己,也不要拿死亡惩罚别人。"许望舒垂下眼睛轻声说。
沉默蔓延开来。
张华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忍住发红的眼圈,他很小声的说:"可是他们让我帮他们考试作弊,我故意改错,他们没抄到就被抓了。
老师把我叫去办公室,之后他们给其他人说我告密。"
"....上周我考的不好,妈妈骂我,扔了我的书包。"
这句话已经接近哽咽,张华肩膀紧绷,却没有哭。
许望舒轻轻把手放在张华的脑袋上,就像他父母当年对他做得那样。
小男孩头发短,摸起来扎手。
"我十岁被我妈妈要求练习小提琴。"许望舒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大概每天四五个小时。"
"她比较严格,我总是做不好——"他看了一下手心。小时候他拉不好,刘娜也会打他。但后来她发现许望舒会自己打自己,她就不打了。
"我练了一年小提琴,不敢说我喜欢跳舞。那时候,我觉着听话才是获得喜欢的方式。"
"但有人和我说,健康快乐地活着,不拉小提琴也可以。"
张华轻轻地问他:"是你爸爸吗?"
许望舒站起来走向窗边,窗外夜色深沉的,玻璃窗映出两个影影绰绰的影子。
有一瞬间他挺希望那个人是许川。
他转头,平静的回答:"是啊,但是他现在不在了。"
张华的目光跟着他。
他觉着这个叔叔走路很安静,像花园楼下的猫。但是猫一碰就走了。
"叔叔,我想尿尿。"
他看着许望舒的背影说。说完他抿着嘴,感觉这个借口糟糕,让他很懊恼。
许望舒愣了一下,默默说:"那我陪你去。"
他转过身,拿起男孩的输液架。
*
周寅一进门就看到许望舒眼眶红红的,吓了一跳。
难道张华欺负他?
这个念头太离谱,她立刻被自己幽默到了,默默沉下眼。
许望舒面上沉默,向她点点头,带着张华去洗手间了。
"是谁让你帮他作弊?"张铭拦住张华。
他们在门口听到了这段交谈,张铭先是愤怒,继而心里产生一丝后悔。
昨天是个沉闷的晚上。
她遇到了一个难搞的客户,因为她按流程提醒,客户觉着她态度不好不依不饶要投诉她。
车子坏了,她步行推车回来已是深夜。看到张华默默坐在那里看着考卷,看到成绩单她更生气。
"我打两份工,你就这样对糊弄你的人生?"她拍桌子质问。
当时只有怒火,她没看到孩子耸起的肩膀。
原来她也在加害张华。
她的手开始发抖。
——可她有什么办法?
她抬头看向主任。
那一刻对自己的无奈,都被她转化成了对学校的愤怒。
"我要求学校道歉,如果不道歉,我就曝光出去。" 张铭看了一眼周寅,又看了一眼校方,仿佛她的目光里有一道冷硬的城墙。
"不如这样,我们帮他申请优秀学生奖。"年级主任依旧随和,他补充:"每年还有补充助学金。"
"优秀学生奖?"张铭被年级主任气笑了,"我儿子都自杀了,你们不帮着解决问题,给他颁奖?"
年级主任求助一般看了一眼周寅:"周小姐,您家也是和校董相熟,自杀怎么传都不好听。你看看——"
"主任,"她声音不带分毫醉意,清明冷彻,"如果你们还想要所谓德育示范学校的招标,就明天公开澄清张华被胁迫,彻查作弊相关人,学校方道歉。"
"否则我们就要考虑减少学校资助了。校长那边,我亲自和他说。"
这时候她只好又拿周家当挡箭牌了,反正她也没见过校长。
她看了一眼沉默的主任,和自己脑海里的任务系统,内心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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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局
杨灿看着白板上张铭的照片,皱起眉头。
她把几个人物头像放在一起:张铭、张审计、死者、许望舒...
如果凶手另有其人,会是谁呢?
张铭和周晏的联系,难道只是周晏在补偿死者?
"死者死亡前3天内的电话,有一个未拨出电话,和两个接入电话,都是虚拟号。"
林茂之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通话记录:"那个虚拟号来源是自来水服务公司,她一年前曾在公司里做客服。"
杨灿转了转手中的笔:"我前几天也有个发现。"
她卖个关子。
林茂之看着她脸上那种像是找到一块拼图的微妙笑容:"快说。"
杨灿:"十年前,她哥哥出事时有一通来电。来电内容被加密,但信号塔定位我查了,就在张铭当时就读的高中。"
林茂之呼吸一滞。
"明天请她来一趟吧。"
“可这已经结案了……”林茂之犹豫道。
“结案文书能改。”杨灿瞟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