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离我只有几步。"
周寅松开他的手腕。
"那你要回头吗?"她声音轻的像一片雪花落地。
她问的不是能不能,也不是应不应该。
"不..."他似乎从周寅的声音里惊醒。
第四个来电。
可肌肉记忆比思维更快,他的手已经伸向手机,打开。
「啪!」
一巴掌。
这一巴掌太重,太重。他的脸颊火辣辣燃烧,头被打得偏过去,口腔里漫起血腥味。
一瞬间他们都愣住了。
耳鸣中,他听见她发出冷笑,但声音发抖:"你这么想当狗?"
她拼命从喉咙里挤出来声音:"那这一巴掌是替那个在海里拼命抓我的许望舒,和那个在火场里救人的许望舒打的。"
"……你配不上他。"
周寅死死盯着他,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收起颤抖的手。
——她的手都被震麻了。
更麻木的是她的心,她觉着自己和周酉这一刻毫无差别。
绝望。
"现在你连一条狗都不如,狗挨打还知道跑。"她闭上眼睛,继续说完。
"我不知道……"许望舒机械地重复,喉结滚动,"我只是……习惯了。"
"你想想,为什么他现在这么着急?" 她努力平复下来,轻声问。
为什么?
许望舒绝望地看着窗外立在电线杆上的乌鸦。
它们一动不动。仿佛也在等一个回答。
"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吗?
"是吗?"周寅眯起眼睛,凑过来,"你撒谎,那你说刚刚带着我走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许望舒,你想惩罚他,又想他追上来。"
是他选择留在深渊里。
"是。"他动了动唇说。
他知道周酉想要的是什么,温顺的,安静的,漂亮的。
他...他不怕,他甚至不在乎那个人是谁。
他只需要相信他不配逃脱。
周寅怔怔地看着他。
她突然觉着疲惫。
"好..."她笑起来。
「啪!」
她干脆地自己也一巴掌。
许望舒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这是我替我自己打的。"周寅感觉自己嘴里也里混着血腥气,血从她唇角滴下来,滴到她膝盖上。
她低头看了一眼,看到自己染血的裙子,挫伤的膝盖,裂开的指甲,声音绝望:"我居然以为自己能救你。"
第五个来电,突如其来。
周寅把手机拿起来塞回他手里。
"你现在接,告诉他,你这就爬回去吧。"
「呕」
许望舒弯着腰,捂住嘴干呕起来。血腥味混合着药味弥漫在他的口腔里,粘稠。
像他母亲咳出来的血。
周寅嫌弃一般抽给他一张纸,"别咬破自己舌头。"
"我妈妈……"他顿了半晌,勉强挤出一句破碎的话,"她这周要做化疗。"
他太知道周酉此刻来电要说什么。
一些善意的病情提醒。
几张报告单。
来电声里,周寅摇下车窗,冷风灌进来,吹散她的发梢。
周酉当然知道他们现在在哪。
——但是他希望的,就是许望舒亲自回去。
医疗流程变成给他的服从性测试。
"你觉着这样可以让她活更久?"周寅咬咬牙,继续毫不留情地开口。
她的声音干硬。
"癌症病人谁不要化疗?你妈妈的癌症五年存活率,你看过吗?"
她转过身来,扶住许望舒的肩,盯着他的眼睛。
许望舒下意识低下头去。
她猛地攥住他一只手腕,把他掌心按在方向盘上——
「的!」
他挣扎,腕骨撞上喇叭,凄厉鸣笛声撕开长夜。
"看着我。"
她抓着他的手腕,一字一顿。
"你自己说。刘娜当年因为许川被绑架,她怎么和绑匪说的?"
第六个手机来电。
铃声绵长。
许望舒闭上眼。
——他当然知道。
他听过许川给他讲过千百遍。
他的嘴唇颤抖:"你们要么现在杀了我,要么..."
周寅的手指几乎在他手腕上捏出淤青,"继续。"
"等我丈夫带警察来把你们骨头...一根根拆了。"
绑匪的刀抵在她喉咙上时,她甚至故意往前一挣。
"你别说了!"他想推开周寅,却仿佛在这一刻原本能抱起她的手失去了所有力气,他甚至抬不起来指尖。
周寅轻细的声音,现在成为了刀,磨得他心里恐惧。
她审判他。
她要说出来,他最害怕的事情了。
那个藏在他心里深渊里的——
"你现在根本不是在救她,"她清晰地说,"是在替她背叛当年的自己。"
心脏停跳一瞬。
"你替她投降。"
那把刀劈开那个伤口。
露出他半夜惊醒也不敢触碰的腐烂真相。
她说出来了。
"她要是知道,会怎么说?"
——第七个手机来电。
世界几近轰鸣。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嘲杂尖锐的声音里,他感觉到周寅把湿巾塞进他掌心。
"你只是需要有人告诉你。"
一锤定音。
他猛然意识到一个恐怖的事实。
——他母亲可能从来就不在乎什么治疗。
他在乎。
是他需要借口,来逃避自己对周酉的恐惧。
是他接受不了「自己无法救母亲」的事实。
是他在用孝顺包装懦弱。
——第八个来电!
黑夜里,传来几声乌鸦的嘶鸣声。
"不接了。"
他突然轻声说。
"为什么"周寅挑眉。
"她应该不想当懦夫的妈。"许望舒闭上眼睛。
刘娜干瘦的身影浮现。她站的直,手指甲修的整齐,头发一丝不苟。她话声音软,却很有力量。
葬礼。梦里的葬礼。
"她说…她只当烈士家属。"
——第九个来电。
他拿起振动的手机,扔出窗外。
手机滑落的弧线,像一个谢幕鞠躬。
他终于无声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