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星辰不语,仍是温柔地用亿万年前的光抚照着他。
她伸手指向天空,看着那颗橙色的星星,语气像是自言自语。
"那是猎户座,冬天的星座。今天金星,木星也好亮。"
"我有时候会想," 许望舒低声开口:"如果我们都不过是原子,在万千年后只是雪,泥土,花瓣。那我现在的一切,都算什么?"
他经历的痛苦,孤独,犹豫,他的自私,怯懦,固执,挣扎。
声音淹没在裂帛般的风声里。
周寅识别到了。
"可能没有意义"她低声开口,"但我愿意相信。"
她看向星斗无尽的天穹,缓缓给出自己的答案。
"每一个挣扎的瞬间,都会在光年之外的宇宙里,有同样的频率共鸣。深海里的鲸歌回声穿透几千公里,每一粒尘埃都有自己的和弦。"
而他们是从哪颗星辰朝彼此坠落,又有幸相会于此?*
为什么是她呢?为什么又不是她呢?
宇宙没有回答。
许望舒苦笑了一下,握紧方向盘:"即使痛苦?"
周寅低声说:"尤其是痛苦。"
她轻轻指着斜前方的猎户座:"中间那颗很亮的星星是参宿四,它快要爆炸了。当它爆炸时,会变成超新星,照亮整个星系。像太阳一样明亮。"
橙红恒星正在猎户座腰带上燃烧。
许望舒问:"如果这个爆炸时间相隔太久,它有可能已经被文明遗忘了。"
"我小时候曾经幻想过,人们来参加我的葬礼。"周寅思考了一下,装作漫不经心的说,"大概小孩子都有这种愿望,想要获得重视和认可。希望自己是世界主角。"
"可我后来发现..."她顿了顿,声音轻的像拨了一下风铃,"死就死了。有的演出不需要观众。"
她轻轻抬手关上天窗。
风声骤止。
前路的黑暗隧道,吞没了星空。
"所以星星的爆炸,那就当是为了自己炸的吧。 "
车内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时间失去了刻度,车内只剩仪表盘幽蓝的微光。
她的话像拿冰凉的刀尖在他脊柱划过,不疼,却让他牙齿发颤,发酸,后脑神经战栗,头皮发麻,眼眶热得几乎再次流泪。
在周酉的世界里,一切都该有目的、有目光、有回报。甚至许川也会有时候对他有「要求」。
而她呢?她甚至不介意自己会不会被记住。
这一刻他才苦涩地意识到,自己根本不了解她。
而周晏能在警察局里背出他的药方。
他连自己的痛苦都懦弱地不敢深究,何况是她的。
他们驶出隧道,更多的星星从云里显露。
*
迷路了。
周寅正看着隧道标识,无奈地笑了一下:"完了,我来的时候可没走这,我们好像真的迷路了。"
可是她不想看导航。
出隧道的时候,许望舒有一瞬间的茫然。
他下意识看向周寅,怕她说他「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周酉倒是经常这样说他。
可她正在看向窗外的黑夜,只留给他一截流畅的脖颈。
"不会要开到隔壁市吃早饭了吧。"她声音轻飘飘的,仍在看窗外。
许望舒眨了眨眼,在昏暗里笑了一下,看了一下仪表盘上的油箱表。
她把方向盘和星空都塞在他手里,于是他要自己看路了。
他们在夜雾中缓慢行进,直到长路尽头出现了一点光。
那是个加油站。
许望舒歪歪斜斜把车扎进便利店停车场。他抽开安全带的时候问了周寅,"你用什么牌子的。"
周寅给他说了一个。
许望舒又跌跌撞撞下去买。
过了一会他拎了袋子出来,还给周寅多买了止痛药,创口贴和一杯热饮。
"你要去洗手间吗?"他打开周寅的门问。
"嗯。"周寅脸红了红,"我后备箱里有双备用鞋子,你帮我拿一下。"
一双平底鞋。
许望舒帮她贴创口贴,她脚底有伤,穿的时候颤了一下。
"不穿高跟鞋了。"她叹了口气,"以后打死也不穿。"
许望舒笑了一下。
*
天还没亮。
火星变成明亮的琥珀橙色,即将在日出前落入西方。
周寅先睡着的。她侧歪着头,呼吸均匀,眼睫偶尔颤一下。可能是梦,她在梦里皱眉,像在和什么无形的力量搏斗。
许望舒看着她,忽然想起那颗快要爆炸的恒星。
参宿四的死亡还要再等几百万年,而人类的痛苦和快乐如此短暂。
他轻轻打开车门,走进冰冷的晨雾里。
灰色的雾霭中,终于出现路的尽头。
世界安静的如同初开,海的声音在前方隐约传来。
沿着路再开一会就能到医院。
回到车上时,周寅还在沉睡,她认真缩起来,手里还攥着一根没点燃的烟。
许望舒轻轻笑了一下,他帮周寅盖好外套。他本来想这样看着她,但是不知不觉间闭上了眼。
他们终于在某个不知名的路边睡着,像两只疲惫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