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恩负义的家伙。”季武揉揉惺忪的眼睛,伸个懒腰,心思仍在赶路上,“昨晚你为了他绕路,今天他却自顾自的跑路。丹心戳中狗屎的感觉如何?”
“他会回来的。”源赖光收起木刀,整顿马匹,准备继续赶路。
“那家伙始终不肯摘下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何以见得?”季武连珠炮似地讲出自己的疑问,“他很可能是个丑八怪,长得比鬼面具还吓人,哎,你说那山鬼是不是被他吓死的?”
“你今天格外话多。”源赖光将饭团塞到季武嘴中。
季武咬下一口,继续嚷道:“我是好奇你到底看上了他哪一点?昨晚在树林里,你是不是故意将我支开的?”
挚友毕竟是挚友,源赖光点点头,“我想将他收到府中做家仆。”
“你有我还不够吗!”季武抽了抽鼻尖,甚是委屈,自从遇到这少年开始,少主的心思便从他和回家身上飞走了。这么一想,少年不告而别也许是好事。
“你和他是两种人。”源赖光反驳道。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恍然又回到了儿时为靶上羽箭归属争吵的时光。等到察觉为一个几乎陌生的人谈论了许久,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源赖光等回到镇守府时,已暮色四合。
侍女急急忙忙凑上前来,服侍他更衣,常服换上直垂,更显他身姿挺拔,英俊超群。侍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兀自羞赧。
理正衣冠,源赖光目光掠过窗牖,院外人声鼎沸,除了源氏的亲族好友、麾下将士,还有众多大名及地方豪族。源满仲在来信中提到过,要借此次生辰之名,广纳宾客,举办试刀大会。
难道父亲当真炼成了什么神兵利器,大功已成?
在岚山路遇山鬼的事情,要不要及时告知父亲?
源赖光回想起那少年,犹豫了一二,选择闭口不提。
开筵在即,樱花烂漫,镇守将军府内状同白昼,仆从来往,甚是忙碌。
源满仲不怒自威,端坐于盛宴中央,廷内宾客座无虚席。
源赖光在一侧落座,目光扫向锦衣华服的形色宾客,大部分人他不认识,目光短暂停留在父亲身上,在父亲转身看向自己的方向时,他又低头摆弄起几上的盘盏来。意识到源满仲只是看向此间宾客,并非关注自己,不觉升腾起一丝失望。
与往年一样,宾客次第开始歌功颂德,讲吉祥话,呈递贺礼。
“摄津固若金汤,守卫京畿,多田公居功至伟!”
“我池田一族能顺利夺回城外的领地,全赖将军派兵鼎力驰援。在下先干为敬!”
“夙闻多田公喜佛敬佛,特献上佛家七宝琉璃盏一枚,愿公寿如山。”
“这是在下家中商队专门从大唐带回来的索饼,细长如丝,有延年益寿之意。献予将军品鉴。”
……
甚是无聊。
源赖光心思一动,从衣袖中掏出那柄木刀。他屏住鼻息,少年身上的幽香之气依稀可闻,给人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不知那少年何时来践诺,寻回这把短刀。
手指用力,源赖光将刀柄目钉除去,露出刀茎,检查是否有类似刀工铭一类的东西,以确认少年的身份。因这把木刀除了材质不同,全然仿照锻冶刀的形制制作。
铭文若隐若现,待看清那二字铭是何人时,源赖光大惊失色,握住木刀的手指因过于激动而微微颤抖,若不是在筵席当场,恐怕他会立马夺身而去!
“赖清”二字赫然镌在刀茎之上!如刻骨入髓!
他强行定下心神,试图理清这出乎意料的状况。忽觉有人拉扯自己衣袖,转头一看,卜部季武正眯眼望着他,原来是提醒他勿忘为父亲献上早已准备的寿礼。
众人瞩目之下,寿礼呈上。源满仲瞥了儿子一眼,命人打开那附有精巧雕饰的长条楠木漆盒,其中静静躺着一副卷轴。
随着卷轴徐徐展开,在场宾客发出一阵惊呼。
那卷轴正是如今声名鼎盛的书法家、内藏权头小野道风的真迹《大乘本生心地观经》,虽只是抄写的经书一节,但已弥足珍贵。要知若非京中公卿贵族,一般人一辈子也未必得见。
源满仲面露笑容,冲源赖光点点头,显是对这礼物十分满意。
这礼物一则合他礼佛的心意,二则为将军府挣足了面子,三则说明儿子在京都并非全无正业心思,弄到小野道风的真迹说明圈子混得颇有成效。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源赖光此次都做得无所指摘。
只有在京都混迹久了的武者明白,只要付足金钱,这样的书法片段经过几次转手自会得到。
大学寮中多得是囊中羞涩的贵族子弟,他们空有身份却无实质经济来源,家底还不如地方上坐拥广大庄园的国郡守、武者、豪族丰厚。依靠自身身份加持获得的人脉倒腾墨宝,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持续他们原来奢侈的生活方式,但这种途径获得的收入比之他们父辈的卖官鬻爵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面对宾客称赞,源赖光始终无动于衷。
如今看来,这刀对自己的意义只比对方更多。对方来取,自己未必归还。他甚至开始怀疑那少年是否会如约回来取刀。
不,他必须回来。
否则,他就把他抓回来,仔细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