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丸再次站到他面前时,已经全然是一个干净漂亮的小少年了。折乌帽子、浅灰色的直垂小袴穿戴在他身上十分清爽利落。
橘次引盯着他腰间别着的木剑,让他收好,令家仆给他另配了长短刀日常携带。
山丸第一次穿这么正式的新衣服,不太适应,浑身站得笔直僵硬。
橘次引精神好了些,指了指早前放在几案上的点心,让他随意。
山丸走了两步,只听“咚”的一声,一张面具落在地上,刚才被他系在后腰,橘次引没看见。
面具几乎画得和之前的悬赏告示上一模一样。
“以后别戴这个了。戴也要换一种新的纹样。”橘次引扶额。
“母亲只教我画了这一种。”
“你想上街就被巡逻队追着跑?”橘次引想了想,“面具太招摇,还是别戴了。”
“母亲说,出远门时我一定要戴着它,不能让陌生人看见我的脸,会吓到他们。”
“咳咳……”橘次引被茶水呛到,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保证,你戴上会更吓人。你一辈子出门都要戴着面具吗?乖,把它扔了。我有其他办法。”
橘次引提笔蘸了墨,在他鼻唇之间画了一道胡须,比对好形状,嘱咐家仆到傀儡子那里做一个差不多的来。
“那把刀,也是你母亲给你的?”
“嗯,小时候我总是被人欺负,母亲说,用木刀比较人畜无害。”
“你母亲很爱你。”橘次引放下茶碗,能想见山丸长这么大,其母的用心良苦,“你父亲呢?”
“父亲开了一家锻造屋。”
“你们一家人在築前有生计,为何你父母会千里迢迢来到京都呢?”
“他们不是去京都,只说要到摄津的镇守府去锻刀,去了一年多都没有回来。”
摄津的镇守府?那不是源满仲的驻地?
“你住这么大屋子,又懂那么多,一定是很大的官。”山丸正色道,“应该认识镇守府的人吧?”
认识是认识,可惜跟他闹掰了,橘次引心道,其中多半还是因为你。
“有没有想过,你也认识镇守府的人?”
“我?”
“有一个人,他一直在找你。那个人是镇守府的少主,名叫源赖光。”
“源赖光?我不认识……”山丸眉头紧锁,忽而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这里会找我的应该只有那位公子……原来他是镇守府的人?!早知道这样,我便跟他回去做家仆,顺便找我的父母。”
他之前说得那个救命恩人是源赖光?
难道源赖光早就知道山丸的身份,他想干什么?
“嗳,现在我是你的主人,不要再想以他人为主。你父母在不在镇守府,很快便能打听得到。”
“我知道,我相信橘公子。你是一个好人。”山丸一本正经地点头。
橘次引又被他逗乐了,笑道:“我是不是好人无所谓。出门在外,主仆有别,你要以主人相称。”
“是,主人。”
烈日当空,右京的废墟之上,源赖光正跟在源纲身后仔细检查现场。源满季满头大汗,赤膊坐在树荫之下,面前摆着一壶茶汤,右肩尚未痊愈,盯着臭烘烘的现场那么长时间简直教人目眩神迷。
过了这么多天,尸块都液化了,还会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源赖光从地面杂乱的毛发中拽出一撮红色的短毛,尸体软化之后毛发和指甲会脱落,这撮毛发没有相匹配的尸体,混在其中有些格格不入。
他俯下身,视线停在一具蜷缩如孩童的尸体上,尸体流出的血和泥土已经干结在了一起,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不显眼的白灰色粉末,这些粉末在其他尸体旁边并没有看到。
他拿树枝掀开这具尸体,一只脏兮兮的布袋子映入眼帘,那些粉末正是从袋子里撒出来的。他让侍从将袋子连同粉末小心地用布包了起来。
“师父,这群妖怪中应该还有活的。”源赖光拍拍手,踱到源纲身边,见他面色凝重地盯着地面,便顺着对方的角度朝下看,结果看到一窝乱蓬蓬的苍蝇和蛆虫,一时忍不住想把清晨的餐饭吐出去。
“不仅有活的,还有很多活的。”源纲拨开腐尸的一只断手,“你看,它手中的十字纹路。”
“有什么稀奇吗?”
“就是因为不稀奇,所以才恐怖。十年前,酒天麾下的妖怪大多是这种掌纹。”
“酒天?!”源赖光这一惊非同小可,“师父,您不会在开玩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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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傀儡子是指平安时代表演木偶戏的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