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祓会当天,卜部季武起了一个大早,从头到脚把自己倒饬了一番。他个头见长,年前购置的礼服见小,但总体看来还算合身,不影响观瞻。
折腾完出门,季武本来想去敲源赖光的门,却发现门半敞着,已人去屋空。
“生气归生气,要见面时比我还心急。”季武吐槽一句,看见廊桥另一边的平延岚正往庭院中走去。
“平延岚!”他兴高采烈地唤了一声,平延岚闻声回过身,抬头的瞬间正好和季武的眼睛对上。
晨光逆着平延岚的身形洒下来,平添了一份温柔和纯净。
季武凑近一看,对方今天穿了一身绀色云纹直垂,衬得肤色白皙明亮,比之日常更具一副清新雅丽的少年气。
“哥!”平延崎呵欠连连地从屋里出来,打断了季武停在平延岚身上的视线,“起这么早还真不太适应啊。”
“你们怎么这么隆重?”平延崎盯着俩人看了一阵,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旧礼服,一言难尽,“是去参加祭祀,还是去结交别家的女子。”
“还有时间,你想换衣服,我们等你。”平延岚微笑着看着平延崎。
“我不换。打扮得花枝招展可不是小爷我的风格。”
“既然如此,我们先用朝食,橘公子派来的车应该随后就到。”季武说着,拉起平延岚的衣袖,往膳堂方向走去。平延岚抿抿嘴唇,默许了他的动作。
“源赖光呢,怎么不见他人?”走了一半,平延崎意识到少了一个人。
“他恐怕已先走一步了。”马厩里,源赖光那匹青毛驹也不见了踪影。
“橘次引特地派车来接,他竟然不给面子,不愧是我想拜师的人!”
“那你可要在八幡宫好好表现,说不定赖光一心软,就收你为徒了。”季武一边打趣,一边想,这小子每日傻憨得紧,少不了平延岚过去宠溺的功劳。
“必须的。”平延崎提提佩刀,抹了一把鼻头。
三人饭毕,车已在奖学院门口了。
黑漆塑成的顶盖,栎榉制成的车轮,低调典雅的紫藤车纹,华美奢华的帷饰……如同一所宽敞的格间矗立在众人面前。
“哞……”拉车的牛不经意地叫了一声,车夫开始吆喝他们上车。
这车夫跟季武想象的完全不同,是一个粗眉横眼的汉子,不出一言单看面相就有一股怒发冲冠的气势。
三人从牛车后鱼贯上了车,车里泛着淡淡的木香,备了夏时的点心,闻起来很是受用。
平日里骑马出行惯了,陡然不用跨马持僵,如此闲适地坐在车里,让三人感到很不适应。
三双眼睛你看我,我看你,手脚都不甚自然。
平延岚刚想开口打破冷场,车轱辘一抖,车身跟着往前一拥,牛车开动了!
车外的景色开始缓慢变幻,转过奖学院,上了朱雀大街,入眼的是划一的筑地塀,随时秒一步步后退,过了琳琅的商铺寺院,穿过罗城门,始是到了城外。
“这牛车好是好,终是少了骑马的野趣。”平延崎新鲜感一过,心情无聊起来。
看向卜部季武和平延岚时,两人正在推拒一块红豆柏饼。平延岚脸色红红润润的,白日露头,驱散了晨凉,礼服厚重,兴许是热了。
平延崎拿起一块椿饼整个吞进嘴里,“要开窗吗?”
“不用,这样就挺好。”平延岚扯了扯衣襟,低头小声答道。
平延崎狐疑地看了一眼平延岚,总感觉哥哥最近不大对劲,在播磨时还对自己问东问西,这几天颇有些沉默寡言了,与过去相比简直是冷淡。
以前不觉得,这个卜部季武怎么和哥哥越走越近。
季武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浑身不自在,“看什么看,点心不够好吃?”
“哥,你坐到我这边来吧。干嘛挨着凶巴巴的人。”
“我凶?”季武简直不可置信,在平延崎心里自己就是这形象?他自问跟源赖光的暴脾气相比,堪称武者中稀有的温和了。在平延岚面前,他不能忍受别人对自己的误判。
“我凶的话,那你就是蠢。”
平延崎从小被哥哥夸赞聪明可爱,哪里受到过这等人身攻击,立即坐不住了,挥起拳头就要去揍季武。
牛车猛地颠簸了一下,他一个没站稳,顺着挥出的力道便摔进了季武怀里。
季武只觉对方的头骨横冲直撞到自己的胸骨上,玉帛碎裂一般,疼得龇牙咧嘴。
没等这场大战继续,牛车便加快了速度,城外郊区林野没有朱雀大街的人流阻碍,车夫发挥出了真正的实力。
车轮轧过土坑石子,滚过沟坎碎枝,没有减速的意思。骑马时还能自己控制奔驰的速度和力道,坐在车里则是失控的另一副局面。
平延崎为保持平衡,死死抓住季武的外衣。季武一下子从座位上翻了下去,两人互扭着被车子颠得东倒西歪,眼冒金星。
平延岚想劝架而不可得,死死扒着车篷的边缘,浑身骨头像被人生拆一样。
如此这般,两个多时辰的路途仿佛走了几百年,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