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描述,他来画。”源纲指了指旁边的志官。
志官努力按照赤发鬼的说法落笔,等呈给源纲的时候,已经过了将近三个时辰。
山亲父他听源满季和卫门府的士兵描述过,形貌还算相符。而附生者他却从未得见,看样子是一个左侧嘴角长着一颗大痦子的少年。
众所周知,少年曾出现在狱门前过,但戴着面具,大家都没看到他的真面目。
赤发鬼留了私心,他想山亲父去死。附生者,不管是谁,总会对鬼王复生有用,不能落到朝廷手里。
源纲盯着附生者的画像,不由得回想起源满仲说过的话,“杀死附生者可以一了百了,迅速消除妖乱对朝廷的威胁。利用附生者,却能让镇守府扶摇直上。”
“我跟那个少年交手过,他拥有异乎常人的力量。如果这力量能为我所用,势必会壮大将军府的实力。”
源赖光在这点上倒是和父亲不谋而合,或许这就是父子之间的默契吧。只是赖光,似乎并不知晓少年是鬼王附生者的身份,否则,他不会说出这番话。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源纲翻眼看向赤发鬼,“死前还有什么遗言吗?”
妖怪哪有什么立遗言的资格,他不过是看在赤发鬼足够坦白的份上,给些人道关怀。
“我死后,能不能帮我寄一封信?”赤发鬼眼神飘忽起来,仿佛回到了很久远的童年,“告诉土佐国长冈郡水田村的一对老夫妇,我死了,不会再让他们烦心了。”
“好。”这个请求着实出乎源纲的意料。
三日后,赤发鬼在狱门前被斩首示众,头颅挂在罗城门上以儆效尤。
在他死后,一众小鬼被依样画葫芦,并排挂在了罗城门上。
源纲质问源满季是怎么回事,源满季只回答,“我怎么知道你说得是真放还是假放?再说,这群小妖怪是巡逻队抓回来的,狱卒关起来的,士兵亲眼目睹的,如果真放了,谁能承担起这个责任?”
城门前人流拥挤,像看“奇珍异宝”一样争看这些奇形怪状的怪物。
阿青戴着市女笠,在人群之中左顾右盼,右京的事有了结果,但她的孩子还是了无踪影。
她远远望见官府的长官在城门前喊话,夸耀朝廷的力量,拿斩首的妖怪们安抚民心。
她看见城门上挂着的一只器物灵,想起了此时此刻被自己安放在屋里的石臼,忍不住忧心起来。不过,很快她便被更大的忧心占据了!
因为她看见了站在长官身边的那个人,追杀她的源氏家臣,令人闻风丧胆的源纲,以至于长官后来说了什么话,她全然没听清楚。
源纲姓源,源满季也姓源,两个人本是同一个氏族,自己寻子心切,竟完全忽略了这点。卫门府是待不下去了,她必须尽快搬走。
她着急忙慌地跑着,不小心摔了个踉跄,撞到了一个人。
“啊,对不起。”
从垂绢飘逸的缝隙里,她看到那人是一个穿着僧衣的小沙弥,身形清瘦,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正盯着她看。
明明是很秀丽的一张脸,看她的眼神却极其诡异,像要穿透什么似的,让人生起一阵恶寒。
“你没事吧……”阿青紧张得补了一句。
“怎么了?”未等小沙弥开口,身后又传来一个冷冽低沉的声音。
阿青看到那人身上的佩刀,恐怕和武者脱不开关系,便没有再继续抬头。
“我没事。倒是姐姐你……”小沙弥垂下眼皮,向下伸出右手食指,“你的鞋子要掉了。”
阿青低头一看,右脚草鞋的鞋绳不知何时开了,她蹲下身,边系边不好意思道:“实在抱歉。那个……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莲觉望着阿青远去的背影,很久才回过神来。适才还是朗朗晴空,恍然间天色便转暗,落起了绵绵细雨。
“前边咋那么多人?”随从牵着马,纳闷道。
莲觉下意识地扫了门楼一眼,以为自己看错了。走近城门,再看时,他终于确信,城头上挂着的是赤发鬼的头颅,双目圆睁,死不瞑目。旁边还有几只,是他那晚召唤出来的小鬼。
“为什么……”他双手微微颤抖,心脏一阵抽痛,指甲深深陷进手心里,几乎掐出血来。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他尽可能克制着自己的异样,不让周围人察觉。
门楼下,有一个熟面孔。
那个叫源纲的人,化成灰他都记得。还有山亲父这个叛徒。新仇旧恨,他一定要悉数奉还。
“莲觉……莲觉……”
他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回过神来,发现是源赖光在叫他。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长途跋涉,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听叔父说,他那边有一位擅长治疗外伤的医师,进城后,你可以先落脚到卫门府附近的旅舍养伤。你放心,那儿很安全。”
莲觉勉强笑了笑:“多谢源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