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濯清尘竟然真的停住了挣扎,他的手轻轻抚摸在步生莲的背上刚刚被他掏过的地方。步生莲说不出话了。过了好久他才笑了一声,“这里是空的,没受伤……”
等众鬼散去,一个书生打扮的鬼才落到步生莲身旁,步生莲不肯从濯清尘身上收回目光,感受到他的气息,把濯清尘抱在怀里,似乎眼前的鬼会跟他抢人一样。
“阎罗当年走的那条路,”判官话说了一半,还是忍不住把步生莲也拉出来鞭尸,“你当年想走没走成的那条路,确实能将鬼送到人间走一遭,却送不了人。启安陛下与你血池一见,相当于他隔着忘川水镜看你一眼,他念力太强,因此你也仿若梦中与他一见。”判官看着空旷过了头的酆都,叹了一口气,“该说不愧是人间皇帝吗?魂魄还在人间,便将酆都炸了个底朝天。”
“你想怎么判他?”
判官缓缓抬手,一座座府邸宫殿拔地而起,顷刻间便恢复如初。
“自戕之人不入轮回,魂魄永世游荡。”
步生莲不说话。
“但陛下以生魂进鬼都,破两界铁律,两界因果因他而乱,该……”判官掐指捻算,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一码归一码,需请陛下回人间再游历六遭,全了这具魂魄七世,再来定剩下的罪。”
步生莲皱起眉,“前脚不入轮回,后脚再入人间,你究竟想怎样?”
判官看着步生莲,缓缓道:“若他身上只背自戕的罪责,自当魂魄被遗弃在三界之外。但生魂入冥,无异于江瀑倒流,太阳西升,此乃破律之罪。六世游荡,为的是平第一笔账。”判官顿了顿,“你可知阎罗的判罚为何是寒铁加身,永坠冥界?因为他以死望生,想要去人间找他的妻。阎罗妄开两界门,破两界阴阳,他便得以身为钉,钉住冥界的平衡。启安陛下以生望死,他的判罚自然不在冥界,而在人间。只是诸多造化与机缘,得行至脚下时,才能看出路在何方。”
步生莲眉目微动。
阎罗望向人间,便让他不得人间,濯清尘看向冥界的那一缕鬼火,便让他不得冥界。判官的判罚其实一贯清晰明了。
判官看着他的表情,及时道:“这罚旁人替不了,梅花精,莫要白费力气。至于毁坏的这些宫殿城堡,”判官笑着看向步生莲,“就从你账上扣吧。”
说完,判官脚下升起一阵黑烟,似乎便要离开,他看着步生莲,忽然又想起几句叮嘱,“启安陛下因你化鬼,你若不想让他再经历一遭厉鬼之苦,这六世便莫要以你在人间时的身份面对他。否则,便是让他徒增罪罚,了无益处。”
三日后,阎罗殿。
白无常长鞭在手,在一旁严阵以待,就等着这位人间皇帝再度化作厉鬼时出手,然而濯清尘听着自己的判罚,表情毫无波澜,好像他不是在听判罚,而是在听谁滥竽充数念了一份无关紧要的请安折子。
白无常看向旁边的勾魂使:这归尘做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做。”
白无常转头看了一眼中人间皇帝,然后伸着脖子再度看向勾魂使,不信。
“非要说的话,陛下在雪地初醒时,归尘带着鬼面亲自为陛下引路,重走了一趟忘川。”
白无常第三次看向濯清尘,还没来得及再次看向勾魂使,勾魂使亮出勾魂器挡在二人之间,“爱信不信!”
判罚后,勾魂使送濯清尘离开冥界。走出酆都时,濯清尘驻足,往后看了一眼,总觉得把什么忘在了冥界似的。
“陛下在找什么?”
“之前领我来的小鬼使,还没来得及谢他一路照顾。”
“他犯了错,领罚去了。”
“可惜……他叫什么名字?”
“归尘。”
“人死后确实尘归尘,土归土。”
“他说不是这个意思。”
“嗯?”
“他说,归尘的意思是:所见所闻所触,一花一木是他,一山一水是他,他不在人间,但人间都是他。他说……归尘是陪伴。”
濯清尘怔怔的,许久才笑了一声,“是吗?”
“若有缘,下一世陛下可亲自问问他。”
濯清尘垂着眸,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心里。启安皇帝凉薄惯了,下一世,谁还记得谁呢?
“在下既已身死,大人不必以凡人身份称呼。”
然而这勾魂使是根木头,他把脑子里的称呼滚了一遍,觉得哪个也不合适,只好仍然说:“陛下,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