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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两界门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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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泣城鬼气冲天,万鬼同推泣城城门,势要破门而出,扫荡冥界。有两个身影在泣城之中穿梭,所过之处恶鬼化雾,消失无踪。在推城门的恶鬼们发觉这两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魂魄竟然敢挑衅他们,不再执着于泣城城门,转身要先将这两只拆分入腹,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黑无常从泣城内收回目光,看了看城墙上袖手旁观的同僚们,把手搭在白无常肩膀上,“我说……咱们就在这里干看着?”

白无常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不然呢?你还想做什么?”

黑无常看向阎罗。

阎罗身上的锁链现了一下形,随后又消失了,“奈何心为形役……”

黑无常面上不敢显露,心里翻了一个白眼。他又看向勾魂使。

勾魂使却跟走神了似的,喃喃道:“生之不为何,死之不为何,人鬼亦无别。”

黑无常这次实打实地翻了一个白眼:得,是个爱念经的和尚,指望不上。

黑无常轻飘飘地转头,却看到判官大人轻摇折扇,眼角含笑,正看着下面的一鬼魄一人魂。

黑无常差点从白无常身上摔下来,“您老……也出山了?”

判官不言,微笑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白无常颇为害怕他,趁着黑无常不注意,悄悄和他换了位置。黑无常没脸没皮地凑上去,“您老不管管?”

判官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抖了抖衣袖,“可惜我只是个百无用处的文弱书生,打仗这种事,还是得将军来。”

放屁!百鬼夜行提前的事除了判官何人能勘透?那梅花精怎么知道的?分明是……

“若敢在心里骂我,下次被罚去人间当鹦鹉的就不是小白了。”

黑无常连忙拉住了心中飞奔的思绪,面皮上挂着笑,把白无常又推回了两人之间。

原本无立足之地的泣城此时空旷了一些,恶鬼数量正在不断减少。濯清尘和步生莲此行要做的是清剿泣城鬼,填了泣城万鬼窟。除此之外,他们还要找到傒貘——哪怕这二位谁都不想遇到傒貘,但一些事却需要傒貘来帮他们完成。

一个藤编的空心球从不远处滚了过来,里面色彩奇异的光亮了一下,随后熄灭了。傒貘最心爱的玩具脱了手,他站在原地,哭了。

那一声哭泣仿佛直接落在了胸腔之中,在他们空荡的躯体里面反复回响,巨大的、恐怖的悲意随着回响迅速自心口沿着脉络向四肢百骸席卷。濯清尘转过头,恰一阵微风起,吹走了步生莲一贯附着在躯体之上,遮盖伤口的黑气,那道几乎贯穿步生莲整个脖颈丑陋可怖的伤疤在濯清尘来到冥界后,第一次因主人失控显露在濯清尘面前。

一滴眼泪顺着濯清尘的脸颊滴落,与此同时,濯清尘接住倒下的步生莲。

一个屏障似的幻境自濯清尘脚下缓缓升起,鬼气升腾之处,食邪被挡在幻境之外。任人神鬼怪都不可内窥这幻境芥子之中发生的事。

濯清尘的鬼气内里如春水温和,从外看去,却如海啸肆虐地荡平一切,比食邪还像食邪。

“这,这位陛下他不是……”

白无常接上老黑的话,“还带着寒铁锁链吗?”

判官和阎罗对视一眼,共同结出屏障覆盖整个泣城。勾魂使也起手势,填补屏障之上不断被濯清尘鬼气席卷冲撞出的裂痕。

幻境之外不过须臾,幻境之内却早已不知春秋。

屋角的花灯被风吹得乱晃,这风穿过长廊,带着阳光晒出的暖意,顷刻却又狂风大作,冰冷肃杀。

这风吹进房间,矮书案上白釉瓷瓶里的花眨眼就换了品种,春日桃花夏日芙蓉,秋有菊花冬……冬日里那花瓶却固执地空着,不知道主人家在等待哪一束花枝盛开。桌上摊着话本和奏折,兴致好时,这些东西会变成彩墨和画卷。

往里走,屏风上偶尔会被人扔上几件换下来的衣服,衣裳时大时小,但都是不会磨人的锦绣绸缎。屏风之后,濯清尘坐在旁边小凳上,手中拿着话本,看着床上睡着的那人——幻境之中季节轮转不过刹那,太子府安静祥和一如往昔,却只有这二人被抛弃在痛苦的噩梦之中,不得挣扎,不得解脱。

步生莲睁眼的瞬间,阴风呼啸花灯褪色,鲜花枯败纸卷燃烧。

濯清尘走到他身边,伸手盖在他的眼睛上,遮住他的目光。

太子府恢复如初。

涣散的目光慢慢聚起一点微光,长长的睫毛在濯清尘掌心挠了一下。濯清尘收回手,步生莲却追过来握住他的手,把濯清尘的手紧紧按在自己的胸口上,然后把自己蜷缩在锦被之下,包裹成一个茧。眼看步生莲的脑袋要从枕头上掉下来,濯清尘用另一只手接住他的脑袋。眼泪在步生莲的眼窝积了小小的一洼,积不下了,又越过他的山根流淌下去,打湿了濯清尘捧着他脸颊的手。

当事人却无知无觉。步生莲一动不动地看着濯清尘,隔着漫长的光阴,剧烈的苦痛,望向他们最开始的时光。步生莲声音嘶哑,“我们已经死了。”

无论是濯清尘还是步生莲,他们都一直在避开这个字眼,乍一被步生莲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就像被人一下蜇在心脏上,痛与麻一块自心脏蔓延至全身。

哪怕过了三百年,步生莲的死,依然是他们的噩梦。濯清尘用指腹沾掉步生莲的泪,把他从茧中抱到自己怀里,“我还没有问过你,那时你在想什么?”

步生莲只记得那是一场血淋淋,却几乎不敢去回想其中细节,以至于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甚至觉得那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他努力回想了好久,才从那可怖的噩梦里扒出那些血肉模糊来。

步生莲怔怔地,“我想回家,我想见你……”

这句话说出口,步生莲的情绪忽然失控,泪水决堤似的涌出来,他的嘶吼绝望又沉重,他捶打着濯清尘的胸膛,“那是最后一仗了!那是最后一仗!我已经把最后一个敌人杀死了!”他从濯清尘怀里挣扎出来,啃咬一般与濯清尘接吻,两人口中瞬间鲜血淋漓。步生莲不肯睁眼,报复一般吞咽二人的血液,好像这血是温热的一样……

濯清尘任他予取予夺,一只手按在步生莲后脑上,另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腰,宽大柔顺的广袖严丝合缝地遮住步生莲的身体,成为他新的避风港。

没有危险,这里是安全的……步生莲因恐惧而有些暴虐和宣泄意味的啃咬慢慢止息,步生莲脱力一般躺在濯清尘怀里,眼神空洞,却固执地想要一个不存在的答案:“他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

濯清尘擦掉他嘴角的血,捧起步生莲的手,在他的手掌骨节处落下一吻——这双手曾经筋骨断裂,仅剩一点皮肉相连。步生莲像忍受不住疼一样颤抖起来。

濯清尘没有就此停手,他一只手盖在步生莲的后颈上,另一只手提前按住他的肩膀,“我记得他给你的每一道伤,每一道我都还给他了。”

说完话,濯清尘低头吻在步生莲的脖颈上。

步生莲冲天的鬼气带着鲜红的血色冲破濯清尘给他的美好幻境,又一举冲破了判官与阎罗二人的屏障,夹杂着濯清尘的鬼气铺天盖地地席卷整个城池,被隔绝在幻境外、城池内的食邪被飓风卷携,怒吼与哀鸣随着黑风响彻整个酆都。

“糟糕!”黑无常手中长鞭立显。

白无常紧接着他的话,“梅花精这是要化成厉鬼了?”

“费什么话,再结屏障!”判官厉声呵斥。

然而还没等屏障完全覆盖城池,那股鬼气突然凝滞。这一次,主客倒置,濯清尘的鬼气缓慢温柔地蜿蜒上升,将黑气中的血色尽数“吸收”,下一刻,二人纠缠不清的鬼气一同荡开,厉风将食邪尽数化作齑粉。

几万年怒吼声不停的城池一瞬间寂静极了,只听城池里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一般的声音——傒貘。

幻境严丝合缝地复原。

太子卧房门户大开,步生莲怔怔地盯着外面的一片红。

“我来找你的那一年,”只是这几个字眼,步生莲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濯清尘擦掉他的泪,继续说:“太子府的梅花开了。”

步生莲眼神空洞地盯着庭院里的那片小梅林,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濯清尘在他侧颈伤口渐渐消失的地方吻了一下,换来步生莲再一次战栗,位置挑选得当,步生莲没有再次爆发鬼气,反而被他唤回了神智。

“想要做什么?”

步生莲抱住濯清尘的脖颈,“我想和你一起看梅花。”

濯清尘抱着他坐在廊下,解开他的腰封,衣料摩擦过步生莲的身体时,步生莲忽然紧紧抱住濯清尘,力道大得恨不得让濯清尘与他骨相贴,血相融,让世上的人神鬼谁都不能再把濯清尘从他的身边抢了去。偏偏步生莲又怯懦地把头埋在濯清尘怀里,攥着濯清尘的衣袖挡住光亮,把自己藏起来,不敢往外看一眼,濯清尘领口的衣料顷刻便湿了。步生莲的语气里带着隐忍的悲伤,对他说,“冷……”

濯清尘托起他的脸颊,让他睁眼就能看到梅花。濯清尘吻在步生莲发抖的嘴唇上,“马上就不冷了。”

濯清尘重新低下头,从脖颈开始,亲吻他记忆中步生莲身上的每一道伤口,步生莲沉默地哭泣,沉默地颤栗,沉默地任他作为,头歪在一边,只盯着院里那抹鲜艳的红。

远远看去,濯清尘像抱着一具不能动弹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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