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煖直视着杜画的眼睛。
那眼睛里此刻被许多情绪充斥着,复杂混乱,偏偏,就是连故人重逢的半丝欣喜也没有。
于是她朝杜画森然地笑了一下,
“对,是我。”
“……”
“怎么,几年不见…这就认不出了?”
谭煖的脸逐渐逼近,杜画侧头躲过她的呼吸,脖颈僵直立着,冷淡道,
“没有,请让一下。”
“…让?”
谭煖的手还和杜画的手一起紧紧贴在门上,她朝那儿看了一眼,戏谑着说,
“几年不见,你瞧…人果然是会变的,以前巴不得理讨厌的人十丈远,现在……被我这样碰到也没有反应了呢。”
杜画反应过来,用力撤回手,谭煖啪地一手撑墙,一手抵门,身形高挑,把她整个人禁锢住。
细细密密的疼痛从骨头和肉的边缘刺挠起来,室内的冷气逐渐透过她全身,杜画用力闭了下眼睛,冷声说,
“让开。”
下午杜画和那个女人亲密挽手的画面挥之不去,此刻又忽然浮现在脑中,与现在她流露出来的这副陌生警惕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谭煖咬牙切齿道,
“你能和苏芷怡,和所有人都温和相处,就偏偏对我浑身竖刺,”
“难不成……就因为我是你难以启齿的旧情人这个身份吗?”
杜画深深叹了口气,重复道,
“让开,谭煖。”
“这是你的地盘吗,你要我让我就让?”
杜画耐心逐渐告罄,她再次重复,
“谭煖,我再说一遍,让开。”
谭煖死死盯着她的侧脸,倔强道,
“不让。”
杜画蓦然转头,一双泛冷的眸子回望谭煖的眼睛。
谭煖被她过于冰冽而具有威慑力的眼神一压,
灵魂条件反射般莫名地开始颤栗,产生奇异的兴奋感。
正当她以为杜画即将会情绪爆发开口骂自己时,
她忽然听到杜画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而后用一种谭煖几年前再熟悉不过的,
温和的,严厉的,无奈的,而又略带一些纵容的口吻,训斥道,
“不要吃别人的醋,不要因为这些生气…谭煖。”
多么陌生,而又挠人心肺的语气。
谭煖立刻像只一下子泄了气的皮球,坚硬的表壳瞬间龟裂开来,漏出里面极其柔软的内脏。
她红着眼,不可置信颤抖着,整个人的脊梁只在杜画一句话的空档中破碎,坍塌。
堪堪三秒之后谭煖才缓回过神,理智在失笼边缘徘徊,几乎是哑着嗓子质问她,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而杜画表情仍旧平淡,早已褪去刚才一闪而过的神色,仿佛只是单纯地训诫了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般,第三次重复,
“让开。”
谭煖眼睑红着,泪埋在眼眶里要落不落,依旧固执不肯动。
杜画冷言道,
“…我实在没力气,也不想…和你僵持,谭煖,”
谭煖神色不明,低头看她。
杜画闭上眼,肩身完全卸力,贴在冰冷墙面上。
“我现在很难受,体温应该还在上升……”
“…你再不让我去找药,我恐怕……要死在你怀里了。”
谭煖这才注意到她的两颊泛着异常的潮红,明明手背是那样的凉,她的额头还冒着汗。
她一下子无措地松开了手。
杜画推开谭煖,脚步虚浮地往楼梯处走。
谭煖反应过来,连忙上去扶她,被她挥手甩开。
一次次扶,一次次被甩。
直到真的没力气,杜画的手才被谭煖紧紧握在手心里。
谭煖看她虚弱到就连自己的触碰都放弃挣扎了,另一只胳膊还在撑着扶手借力上楼,
这下知道她是真的特别特别难受了。
也心疼地早就把刚刚和下午的一切糟糕情绪暂时决定抛在脑后。
谭煖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这样的姿态和刚刚有多大的反差,有多么地打脸。
如果有旁观者在场的话,一定会被她的极速变脸震惊到,然后再叹一声脸皮真厚。
谭煖怜惜地握着杜画的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左胳膊,一边问她,
“你……要回房间吗?”
杜画没理她。
“累不累…我直接抱你上去好不好?”
杜画无言。
谭煖见她不出声,想着累到极点,手都肯让她碰了,抱一下应该也没什么。
说着就揽过杜画的腰,要抱,
杜画立马推开她,站停,冷漠地又要甩手。
谭煖立马乖巧,讪讪地认错,
“好好好,不抱就不抱。”
“安静。”
“……”
直到上了三楼,谭煖都没再说一句话,只是内心不断腹诽,
这什么破别墅,三层楼都不装电梯,还要叫人用脚爬。
进房门,风雨带来的满地狼藉格外醒目。
谭煖掀开被子,扶着杜画躺倒床上,然后利利索索地关上窗户,把湿透厚重的窗帘拧干卷起来。
受灾的地毯被扔进阁楼储物间,谭煖拿出清洁工具,来回来把地拖得干干净净,又在空闲之余把空调温度调高,帮杜画盖好被角。
做完这些,谭煖去隔壁房间拿了个靠垫,放在杜画身后,再从手腕上取下一根头绳,把杜画的长发低低扎起来,妥善放到左肩。
她用哄孩子的口吻对杜画说,
“先别睡,我下去给你拿药,等吃了药再睡。”
明亮的顶光下,杜画倚靠在床头,侧脸清瘦。
在长久的注视下,她难得听话地点了点头。
谭煖注意到后,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个愉悦到不能自己的笑容,
于是温和地放低声音,无限眷恋地说,
“那你等我。”
杜画神色疲倦,再次点了点头。
临出门的时候,谭煖将卧室大灯关上,开了更柔和的贴墙小灯。
亮度减弱,眼部压力减小,瞬间舒适了许多。
杜画目送她离开,目光在半掩的门处停顿了几秒,然后……
缓缓移向了如墨黑暗的窗外。
海面,隐隐微光,有一只船还在航行。
微凉的灯末颤颤巍巍,随着风浪轻浮着,
像是随时都会被吞灭。
-
十二分钟后。
谭煖端着餐盘开门,餐盘上除了几颗备好的药,还有一碗热腾腾盖着荷包蛋的素面。
香味在整个房间浮动,杜画无声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谭煖把茶几移到床边,又用几本书垫高了一些,把面和药都摆好。
“先吃点东西…吃点东西再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