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后的她与他同样站立着,哪怕是站立,但能仰起头往前看、往远看的始终是他。
毕竟这是在宫内,毕竟上头压着权力的巨兽,她不能轻易抬头,无法枉顾安危性命,不可轻易做以卵击石之事。
“抬起头来。”他想来这回又有了与她谈话的兴致,居然准她抬头看他。
“这一年多来,总觉得你始终没变。”他打量着她的面容,复问一句,“在你眼中,我变了吗?”
他连“本宫”都不自称了,语调和缓且平静,但沈婳伊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不回答的原因是自己当真不知晓。
她在识人这事上一向没什么好记性,时隔那般久,她能记住他长什么样子都已经相当不易了,更遑论还要看他是否有变化。
她根本瞧不出他的转变,所以自己需要如实答吗。沈婳伊心里正思忖的时候,太子却主动把话续上了:
“不变是件好事,毕竟从今往后,我们也许都不得不变了。”
他又在说什么谜语话,沈婳伊有些心力憔悴。
作为下位者,她或许应当顺其生存之道,去猜、去揣度,去曲意逢迎。
他说上一句谜语话,她就该即刻贴心地想出了所有,因为她是奴才堆里最贴心、最解语、最厉害的奴才。
但费心费力去揣测上位者的言语实在是太累了,人的心力何其有限,她若把心力全放在了这条路上,又能剩下多少去做自己的事?
一个下位者,一个奴才,再如何聪明、再如何蠢笨也仍是奴才而已。
如若死活挣脱不了这身份,她都不如尽可能多省些心力给自己。多给自己留一分精力,自己还能多几分可活的盼头。
与她无干之人,无关之事,她懒得多考虑分毫,还不如在他眼前当个笨人。
反正她也不缺他那一句“还是你聪明”的夸赞,更不指望他能成自己的仰仗,不指望他能给自己想要的一切。
“卑职愚笨,不懂殿下在说什么。”她复又把头底下,懒得想他的话,索性直说。
“婳伊,你别以为你有事可以瞒住我,我什么都知道。”
又是这般说一半留一半的话,余下的全让她自己猜。
“卑职不知道,殿下指的瞒住你的那些事具体是哪些。毕竟见殿下一面不容易,卑职当然是要紧着说重要的、殿下想听的话。”
“我吩咐你去查万乾青的事,你办得如何,你自己心里知道。”
“卑职无能,派人查了半天都未曾发现万乾青将军的疏漏,让殿下失望了,卑职惭愧。”
“婳伊,你就这样不相信我吗?我让你如此失望,所以你要背着我去寻别的出路是吗。”
沈婳伊略微一愣,太子就着这话主动补说道:
“你不在的这些时日,我何曾让人动过乐坊司,又何曾裁撤过里头的人。你助我撵走五弟的时候,我不也说到做到了让乐坊司回归原样。”
“当初应允你的事我哪一件没做到,你何必要这般对我设防,是觉得我跟三弟别无二致吗。可我早说了,我不是三弟……”
“殿下当然不是成王殿下。正因为殿下不是,所以卑职才觉得应当与殿下公私分明,莫要重蹈成王与卑职师父的覆辙……”
“你就是这样想的吗。”太子无奈地笑了笑,“你还是记挂着我曾用《宫春记》压着你,觉得我胁迫你,所以才索性去寻别的出路,要与我两绝。”
他始终不说自己到底知道了什么隐情。沈婳伊无从揣测,索性选择装傻充愣,引他主动把他知晓的说出来:
“殿下莫说这般无缘由的话,卑职不知自己寻了什么别的出路,能让殿下介意成这样。”
“婳伊,你自己心知肚明。”
他忽然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沈婳伊被他这冒然的举动吓得身躯一抖。
他瞪着她,威逼之意已显露无遗:
“你商帮的生意已经做到直隶去了吧,你消失的这大半年在萧国都走了一圈。你不容易,死里逃生,连萧国话都学了,难怪心里才有了底气,觉得是时候要借机离开我,去寻别的出路了。”
“你怎么知道的?”
沈婳伊同样瞪大了眼睛。他一时情动下对她说过什么情意也好,但该对她设防的心计与城府,与她相比却一样不少,甚至比她还要深。
她是无心去在意他,但他可有心的很。
沈婳伊想到此处,终是觉得这其中可笑至极。就他这样满心城府的人,居然还妄图说情吗,还想借着这由头试图与她拉扯不清。
当初没一心指望他,都算是自己识时务。沈婳伊理了理脑中思绪,奋力抽回了自己的手后直言问他道:
“既然殿下已经都知道了,想要什么不如直说。你我之间没必要谈公事以外的私情,看着都觉得假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