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语轻轻,落下却有如天崩,寒风吹过安静的街面,澄将明僵冷站着,如一尊木塑。
她似乎很想回答,可洛千远的话音透折出无限悲悯哀伤,活活将她的唇封住,一个字也出不来。
很久,她像是挣脱什么,古怪沙哑。
“师姐莫不是还想问我,往昔种种,都有几分真心,几分算计?”
锵的一声,洛千远只觉内心被冷冽一撞,所有名为侥幸和祈盼的,都撞成齑粉了。
她努力稳定声调:“为什么?”
引游夜来三清阁,打开禁地,布星环阵。桩桩件件,说出去,全都是震撼东玄的死题。
澄将明笑出了声。
“就不要寻根究底了,”她轻飘飘地说,话音是涩狠的,眼中却有泪光一烁,“如若能念及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师姐就当……今夜没见过我吧。”
她管眼下这局面叫“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不及答话,就见澄将明深深望来一眼,似有无限留恋忧痛,然后忽而摸出一张符,魔雾乍而腾起。
区区障眼法,对洛千远简直不值一提,然而这一刻洛千远像被硬生生钉在原地,明知她要跑,却生不出要追拿的想法。
太陌生了,太……陌生了啊。
她不敢相信,可恍惚回忆中,萧约叶所有的话在这一刻都透露出暗示与劝抚,直催得她心肝肺苦痛无比——如若有一天,你发现身边习以为常的事物与想象中大相庭径,该当如何?
原来不是无迹可寻,全部早有端倪。
早早地在对联上做了手脚以备不时之需,然后在最合适的时候引游夜来三清阁,让被羁押的陆为英重获自由,帮陆为英打开禁地海篱,代表澄将明早知道自己手中握有惊世法器,而在东玄布星环阵——
洛千远遍体生寒,这才是最可怕的,前两桩尚能当做澄将明和陆为英有交易,至多是大胆些,可星环阵来自羽渊,一旦阵成,暗域游夜的势力将迅猛增长,如若得有心人操控,或可祸世!
且这布阵,绝非一日之功。
选择以翎阳、觅崖、露林、棠合、宛光,以及羽渊的暗域为阵角,这几个地方,根本就是从很久很久以前,玄水关引事之后——抱桐行,露林花戎公主,棠合水市,宛光陆家,羽渊暗域,一切严丝合缝,缜密无痕,而澄将明……确乎都在!
她真的都在。
长夜无黎,洛千远骤然有种大难临头的恐慌,浪潮淋漓覆盖摇摇欲坠的心,顺带还腾起一阵难以言说的细碎怒气,有一瞬是真的想问了,过往种种,澄将明到底几分真心,几分算计?!
而且她……为什么啊??
从前她只当这小师妹好学不辍,选修断灵符后不厌其烦地来烦她,直到那一次,她惊慌撞来,说在书阁内发现一本书,上面记录了一个怪异的阵法,然后于傀儡幻影中,替她挡了一刀。从此世事齿轮开始运转,她们踏入抱桐行,棋盘纷绰,一场大梦。
这也是算计信任的一环吗?
可她就是确实那件事才记住的她。
那么,陆为英不久前认罪,是心甘情愿地认栽,还是以此为借口,替澄将明打掩护?星环阵在暗处,究竟还有没有继续流转?
许是冲击太大,惊撼难承,洛千远步履不稳,迈出几步,差点崴足跌倒。
一个人扶住了她。
是凌启竹,后面站着程挽恙。
“没事,千远,”凌启竹轻轻,“今夜你不用管了,回去吧。”
洛千远迟钝瞧着她,思绪猛烈打转。她不是没有预感,然而就算子时结束前的最后一刻,她都还隐约怀抱侥幸,觉得或许萧约叶不是那个意思,偏事实残烈,不给一点余地。
她没头没尾地问:“你也有察觉?”
“嗯,”凌启竹沉默了一会儿,“以星环阵为法,除非自身对暗域术法很熟,在我最初知道澄师妹的爹娘因抑灵契而死时,在她为我承了部分抑灵契时……我就有所思了。”
洛千远垂下眼睫,自嘲一笑。“你们都知道……连意寄前辈都来了,不会所有人都有所准备吧?”
“若我猜得不错,”凌启竹低声,“陆为英就在这附近,将明……眼下应当已被抓住了。千远,你回三清阁吧。”
哑然很久,洛千远最后闭上眼,和着喉口血腥气,狠狠一口吞下:“你万万替我转告约叶,我要一个原因,知道澄师妹这么做的原因,让她务必在今日之后告诉我,我要一个让我信服的——”
她混乱着一气说完,绷的一口气松掉,像是泄力,连面庞都黯淡了好几分,茫然而艰滞地离开了。
“她要一个原因?”得到凌启竹传话的萧约叶沉默须臾,点头,“知道了。”
穆安羽扣着狐狸面具,跟她回了三清阁,内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小雪歇了半夜又开始下,略微疑惑:“什么原因?”
萧约叶站在窗前看纷纷落下的雪:“若非一个能把她锤得心如死灰的原因……千远绝不会信。”
外面闹哄哄传开动静,听样子是群锦宴人多眼杂,专门去街道值守的弟子回来了,穆安羽警觉地扫了一眼,见灯下走来几个人影,立刻重新将面具压到脸上,退到阴影中。
一码归一码,虽然三清阁在忙澄将明的事儿,但想必不介意一起审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