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甚至可以称得上幼稚的理由,季识青哑然失笑。
“比起你的同门,你似乎对这山还宽容些。”季识青看着祁悯那四个字的简洁评语说道。
祁悯:“许是我那日根本没有随他们一同登上山顶。”
季识青疑惑。
“那日恰逢我风寒初愈,许是身子还未恢复过来,只随他们闹着登至半山腰便先行休整了,等缓过劲想要去追上他们时,便见到左肃垮着脸下来同我抱怨这山上风景甚至普通,于是我也就歇了继续上山的念头。”
“所以你只写了‘不堪题壁’这四个字?”
祁悯点头应了,“这大抵算是我玩的小花招,回到塾里,他们缠着我让我也写几句评语,我想着我既未曾亲眼所见自是没什么资格评议的,便只留了这四个字,这不堪,自然可以想成是在指山,当然也可以理解成指的是我本人。”
“我平日一贯最是刻薄的。”最后,祁悯像是玩笑般说道。
季识青:“可我倒是从没觉得你有哪里刻薄。”
祁悯看着手中的杯子,猝不及防开口:“你可知我见到你第一眼时,所思何事?”
季识青心中直呼不妙,但还是强压着不安问道:“是什么?”
“我在想,眼前这个奇装异服的家伙,是不是要拿水泼我。”
季识青:“……”
被发现了。
“我还以为我隐藏得很好。”季识青一副苦哈哈的表情,把祁悯逗得直乐。
“那你会生我气吗?”季识青声音很轻,卖乖说,他垂下眼帘,睫毛本就浓密,如今在暖光中更是投下一片轻轻颤动的阴影。
这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季识青已经掌握得轻车熟路,堪称对祁悯特攻,屡试不爽。
“怎么会。”
“你发誓。”明明最初是季识青不占理,生生被他折腾成了如今的局面。
祁悯让他哄得晕晕乎乎,被抓着手一板一眼地发了誓。
季识青闹这一通,祁悯算是彻底平静了下来,如今摸着那原本让他不适的书册,也没有再感受到那股汹涌的情绪,只能略微从中感到些悲凉。
“说回正题。”季识青见祁悯恢复了不少,端正了一下坐姿,终于又有了点异常事态调查队队长的姿态:“既然他从未避着你们,那为何你从未见过他写左肃这几页?按理来说这几页甚至是在这游记前面好些页。”
刚才因为在极度震惊中,祁悯不由得忽视了这个问题,如今再度翻到写了左肃的那一页,也明白了过来季识青的意思。
梁有鹤写这种东西时从不避着学生,甚至还颇为喜欢将新作或者自信之作交给学生,任由学生传阅翻看,这本书册中的文章只有处在整本书册最后部分的一些,祁悯先前没有看过,那些文章可以理解成是梁有鹤后期所写的东西,那时候祁悯已经殒命,自然没办法再去看。
然而写左肃的那篇,却是位于书册的前半部分,梁有鹤又不会平白跳着页码来写东西,为何这篇祁悯毫无印象?
“先生难不成将这书册重新装订过?”灵光一闪,祁悯意识到。
“写左肃的这些,原本并不在《旧梦闲评》中,之所以如今会出现在这里,尽是因为后期加进去重新装订的缘故,这也能解释为何会用与其他篇章完全不同的纸张和墨这件事情。”
“可是……为何?”祁悯目光凝在那行“荒唐无度,悖逆师训,即日削籍,除名于师门。”上,这点评何等尖刻。
轻轻吐了一小口气,祁悯翻到下一页。
“其人之心险如山川,登科及第拜翰林之时暗行贿于内侍,以探上意,尽行私相授受之事,后升任工部,任员外郎,尽行媚上怀柔之术,极尽敛财固权之事。后又升尚书一位,以至于结党有连山之势,凡天下官衙皆门生故吏,梁某不才,但所授之书以为圣贤,此等奸佞,实所不能容。”
祁悯看着老师的笔迹,久久沉默。
像是看到了两个完全陌生的人,一个是左肃,另一个是梁有鹤。
“先生是被逼迫写下此话。”良久的思索过后,再次抬起头的祁悯眼中只有坚定。
“我先前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因为我曾赠过先生一锭程君房玄玉,便先入为主地认为先生写下这些字是用我所赠的那锭墨,但这墨在我们那时候虽然也珍惜,但并没有现在这般鲜有——至少在宫中,这墨是从来不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