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真田一言不发,满是严肃地盯着画中一堆苹果。
幸村低笑。
“真可怜哦,”幸村同情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弦一郎,我都担心了,要是回去伯母问你看了什么,你是不是打算坦坦荡荡说,我今天专注盯着精市的脸蛋看了一整天。”
你!
真田瞪他一眼:“怎么可能!”
“哦,那弦一郎今天都看了什么?”
“……”
都看你的脸行了吧!
“好啦,”见他一脸愤恨,幸村拽着真田胳膊,偷笑着给他补课,“这些苹果是塞尚用来练习的,没有细节,没有特征,只是给他来……来抓寻本质的。”
“本质?”
“对,”幸村道,“苹果的本质。”
“塞尚认为印象派太过注重肉眼刹那的痕迹,缺乏对事物本身特性的研究,所以他一直专注苹果,希望能通过苹果来提炼概念……”幸村娓娓道来,挽着真田的胳膊一路向前,越过无数张关于苹果的油画,
“他的这一理念后续启发蒙德里安等人,从而延续出了抽象派,也点醒了毕加索,后者可是自豪地喊,塞尚是我们画家的父亲呢。”
“所以……”听了这么一圈,真田还是迷惑问,“苹果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
这下轮到幸村尴尬了,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少年干咳两声,“弦一郎,你口渴吗?”
正好,从京成上野站出来的时候,两人都曾看到过上野公园里的免费饮水机,于是默契步行前往。
“不过啊,”幸村用水杯接了水,插上吸管,陪真田漫步在东京的街道上,“说到塞尚,果然,我还是忍不住,想到了左拉。”
“左拉?”
“对。”散开的发丝在耳垂边轻轻鼓荡,幸村望着前方的中央口展示广场,“就是你认识的那位大文豪,埃米尔·左拉。”
“他和塞尚也曾如你我一样,年少相交,形影不离。”
这要命的开场,真田拧起眉头:“然后呢?”
“然后形同陌路,分道扬镳啊。”
“为什么?”
“你要是成名后写了一本书,以我为原型,说有个自命不凡本质却毫无才华的网球选手,在一次比赛后心灰意冷,终于认清了现实,最后吊死在网球场上。你觉得我还能和你处下去吗?”
“不会的。”
“我知道你不会,”幸村吸了一口水,笑道,“弦一郎写作没天赋嘛。”
“不是,”真田道,“我的意思是,精市你绝不会那么脆弱。”
幸村沉默。
“那你就错了,”幸村慢慢道,“左拉的杰作那里都不好,但唯独这里,人要是发觉自己没了天赋,那是真宁愿去死的。特别是,如果原来有,而后却一点一点丧失……”
真田抬头。
一瞬间,某种黑而冷的阴霾, “精市!”他甚至来不及思考,一把恐慌地抓住了对方的手,“你不可以!”
你不可以!
你绝对不可以!
铅一样晦涩的阴云挤满内心,即便是手心的温度也无法驱逐。
幸村定定地看向他。
“你在怕什么?”他低声道,“怕我也去死吗?那你放心,弦一郎,起码这一辈子,”挣脱开真田的钳制,少年的手缓缓向他伸去,干净的手指拂过发间,沿着轮廓一路冰凉向下,
最后点在他的嘴唇上,
幸村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
“我对你也有邪念,不会去死的。”
所以,
最终两个互有邪念之人并肩坐在塑料樱花树下,百无聊赖地看着展示广场上的恐龙头骨,熊猫玩偶,以及穿着奇异服装大跳热舞的外国女郎。
“为什么都是这样的故事?”
真田撕开面包,分了一半给幸村,“决然分手,分道扬镳。”
兰波和魏尔伦,塞尚和左拉……你们法国人就不能整点开心的吗?
“这也没办法嘛,”摊开和真田共用的记账本,嗯,很好,今日约会上报家长高级餐厅实际啃面包,又节省了不少钱,幸村转着手中的圆珠笔,“现实大多如此,而弦一郎你喜欢的那种王子和公主从此快乐生活在一起的结尾,一般名为童话。”
真田握紧了他的左手。
“想要维持童话,”幸村将记账本甩在真田腿上,咬起面包,“可是很费力的呢。”
“嗯。”
“不过我就喜欢童话,”
幸村眼波流转,笑意盈盈,
“和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