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后的宫殿里出来,苏蓉悄悄松了口气。
跨出宫门,苏蓉回身:“有劳王公公相送。”
王勉的圆脸上两个小眼睛,嘴边总是挂着笑,这么几十年下来,不笑也有副狗腿子相。
“姑娘莫要太伤心。陛下身边正好缺个可心的人,依太后的意思……”
“劳太后费心,”苏蓉方才哭过,眼睛还有些浮肿,桃色的眼皮下双眼凛冽如霜刀“请公公转告,苏蓉绝不入宫。”
天气太冷,吐出的话都带着热气。
念经超度的吟诵隔着层层围墙,缥缈如云雾,落在宫城外只剩如有似无的一点梵音。
王社自缢于监牢后,皇后的丧仪也草草结束。
苏卿的死讯苏蓉是从父亲的口中得知。
丧钟响过全京都后的第三天,苏敬宪应召入宫,见到的是皇后的棺椁,第七天,苏蓉只看纸钱纷飞里马车拉着的黑棺。
所有人都告诉她,棺材里躺着的是她四妹妹。
一切都那么突然。
在棺椁出城的第二天,苏蓉被太后召入太极宫叙话。
王勉看见她眼里的情绪,错愕后迅速挂上笑脸:“姑娘莫要误会,此番安排也是太后她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到底年纪还小,脸上藏不住事,苏蓉的脸上露出几分厌恶。
匆匆道了声:“外面冷,公公快回去吧。”
目之所及,是广袤银白的天地,背后巍峨雄伟的皇城也覆上皑皑白雪,犹如冬眠的巨兽。
行在天地之间,苏蓉犹如一只浮游。
目送苏蓉翻飞的裙摆,王勉脸上的笑渐渐冻住,转身回宫。
王勉卑身走到张子奕跟前,先跪地见礼。
张子奕动动手。
他站起来,凑到张子奕身旁,压低得出声音透出鬼气森森的阴毒。
“苏三姑娘不愿松口!”
房内暖如三月春日,薰笼旁放着一点香木,清寡的丝丝甜香熏得人身子骨都轻了。
张子奕斜在塌上小憩,脚边两个宫娥握着小锤替她捶腿。
“不松口就不松口,瞧给你急的。”张子奕懒声说,杏眼往上一挑“叫人暗地里搜罗着,最好能找着跟苏卿长的像的。”
皇后死后,她整个人都松快了。
“既没用,又碍眼,把姓苏的一家子也都弄出京都了才清静。”
王勉自是忙不迭的应承,巴巴地贴到她脚边给张子奕捶腿:“娘娘大人大量,奴才瞧着,娘娘就跟那天上的仙女一样。”
“狗奴才。”张子奕笑骂一句,拿起桌上放着的铜镜,数着眼边的细纹揽镜自照,一面数着一面问。
“王家现在如何了?”
王勉:“按太后的意思,撤掉了谋逆的罪名,王家的一条旁支还在地方上任职。”
“嗯,到底给哀家做了不少事。”她放下镜子,闭眼仰躺在背枕上。
王勉迟疑:“王大人死的蹊跷,娘娘……”
“皇帝对苏家那丫头上了几分心,人死了,心里有气也是应当的。罢了罢了,哀家睁只眼闭只眼。”
说到此她又坐起来,又拿起手边的铜镜:“哀家当真瞧着年轻不少?”
王勉一脸真诚:“娘娘与二八韶华的闺阁姑娘没甚区别!”
“真的?”张子奕翘着手指小心摁着自己的脸“太医院给哀家新换了玉肌散,果真有些效果?”
王勉接连奉承数句,最后试探说:“皇上把自己关了数日,太后要么去瞧瞧?”
张子奕欣赏着铜镜里的自己,闻言放到一边去:“去瞧瞧。”
……
苏蓉还没到家,父亲就遣了人过来,让她到书房里回话。
带着一身寒意,苏蓉走进房中,在走廊外便听里面说话声。
打开里屋暖阁里的帘子看去,钟易川正坐在房中。
好久不见,再见到她竟觉恍若隔世。
钟易川垂下眼睑,视线自然的从她脸上滑开。
苏敬宪:“蓉儿,怎么还不见礼?”
“这是今岁科举的新科状元,钟公子。”苏崇阳也在房里,笑呵呵地为她解释。
“苏姑娘应该还记得在下。”
钟易川先从椅子上站起来,规规矩矩地弯腰作揖:“苏三姑娘,近日安好?”
苏蓉粗略回以一礼:“钟公子。”
“不说我倒忘了,”苏敬宪笑着说“当日若不是你妹妹接下起居郎的行卷,我怕不能结识这样一位英才。”
钟易川身立如竹,温润的脸上始终带着不远不近,又叫人如沐春风的笑:“正是,我应当好好答谢苏姑娘才是。”
听他装得像模像样,谁知道他是个剑上带血,私闯闺阁的杀人犯呢。
苏蓉进来后没用正眼看过他,生怕他误会,惹出死灰复燃的麻烦事。
闻言冷声说:“不知爹爹找我何事?”
她刚从太后宫里出来,父亲叫她过来定是要询问此事,苏蓉是明知故问。
就差把赶客的意思写在脸上了。
苏敬宪见她如此无礼,脸当即拉下去。
“是晚生打搅了,”钟易川先开口,对苏敬宪与苏崇阳各作一揖“云起告辞,日后再来登门叨扰。”
谁人都知道这位新科状元是皇帝一手扶持起来的,如今皇后骤然薨逝,太后身边的一把手王社倒台。
朝中政局变幻莫测,多压些宝总是没错的。
苏敬宪对这位皇帝身边的红人自然是满分热情:“谈何叨扰,当日我便待起居郎犹如知音,日后无事来我家小聚也不无不可。”
钟易川谦谦有礼:“苏大人抬举,叫晚辈云起就可。大人厚爱,云起自无不从的道理。”
苏敬宪欣然微笑,瞥见一边站着的苏蓉:“蓉儿,你替为父送送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