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疏棠不在的这些年,他慢慢活成了方疏棠曾经的模样。
他用温和的假面应对身边的所有人,想象着方疏棠会交什么样的朋友,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会活成什么模样。
他怀揣着曾经的记忆,走了这么多年,哪知,记忆里的人早就变了模样。
苏桓语知道方疏棠没有记忆,却无法将他当作完全陌生的病人看待。
不过是输液滑针造成的水肿,搁在普通病人身上,一般也就建议忍一忍。
但放在方疏棠身上,他却恨不能立即就进行催眠,帮他帮哪些扰人的管子和跑偏的针管拔掉。
差点儿丢了身为医生的理智。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医疗手册禁止医生为直系亲属治疗。
得拥有怎样坚定的心神,才能在面对自己所爱之人的伤处时,还能心平手稳,无动于衷呢。
最起码,他现在是做不到。
苏桓语又深深抽了一口烟,借着这些微微麻痹神经的烟雾,将理智层层禁锢在体内。
他绝不能乱了阵脚。
在季路回来之前,全院只有他能帮助方疏棠。
所以,他不能逃避。
在一切好转之前,他必须把方疏棠当成普通病人。
苏桓语抽完了最后一口,把烟头扔进楼梯间的烟头收集专用盒。
高温烟头碰触金属盒底的冰水,发出“刺啦”一声轻响。
苏桓语摸出手机,点开通讯软件。
季路的头像右上方亮着一个红点。
打开一看,在一长串的“未接来电”下面,有两条新消息。
【路哥】:我10号回国。
【路哥】:我使用的催眠封印词是“方适栋”,你注意别用这个词。
方爷爷的名字。
苏桓语皱眉苦笑一下,想,他才好不容易决定把方疏棠当作普通病人。
季路的考验就接踵而至。
每个心理治疗师在催眠前都会设置安全词和封印词。
催眠过程中,患者实在忍受不了某些场景时,会说出安全词。
这时候,催眠师会根据提前制定好的治疗方案,选择结束催眠或者将此段记忆进行封印。
人的大脑构造复杂,为最大程度降低影响,不能像使用电脑剪切工具似的一键清除,而要选择患者的回忆要素进行封印。
封印会使用封印词,封印词一般会选择患者害怕,身边人也不会轻易提及的词汇。
这样,封印结束后,患者会本能抗拒去触碰被封印的回忆。
苏桓语不知道为何季路会选择方爷爷的名字,他猜,季路当初帮方疏棠封印过往记忆后,一定还进行了记忆重建。
那些重建的虚构记忆,才是支撑方疏棠活到现在的支撑。
可是,季路分明知道那些被尘封的记忆,是他这些年一直在追问的真相,现在居然敢把解除封印的“钥匙”交给他。
这分明是在考验他的耐性。
是啊,催眠治疗迫在眉睫。苏桓语知道,季路根本就没有其他办法。
现在告诉他这些,是信任苏桓语作为一个医生的心性。
若是藏着掖着,万一苏桓语在治疗过程中不小心说了这个词,从而引发封印崩塌,那才可怕。
季路没有说“我信任你”,只说“注意别用这个词”。
就像在讨论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的治疗方案似的,越是稀松平常,给到苏桓语的压力就越大。
季路在提醒他,他们是专业医生,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夹杂私人情绪。
季路能做到,所以,苏桓语也必须做到。
苏桓语戴上口罩,在聊天页面输入:“知道了。”
已经是D国的深夜时分,季路还是秒回道:“辛苦你了。”
季路的提醒,是身为医者的责任督促。
这并不意味着他不知晓苏桓语的难。
甚至可以说,这世间能够体谅彼此苦处的,也就只有季路和苏桓语了。
苏桓语平复着心绪,集中回复了几条其他病人发来的问询,然后把手机揣进兜里,起身把白大褂扣好。
他拿着治疗盘,按照老方法打开安全门,然后朝紧闭的VIP01号病房门看了一眼,有些头疼。
他刚才简单粗暴的使用物理手段,进行了短暂有效的自我疗愈,过程中也分了一丝心神留意安全门外。
——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保镖根本没有出门去包扎,再一次无视了医嘱。
苏桓语实在是想不明白,小棠那么一个从小听话守规矩的人,身边怎么会留保镖这种半点儿人话都不听的人。
他把治疗盘带回配药室,拒绝了护士的帮助,亲手将盘里的物品分类清理,该扔的扔,该消毒的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