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书肆开了有段时间,刻书卖书,也卖纸墨笔砚。但苏鸣夏不想局限于此,她打算新开一项代写的业务。
有些读书人买不起印本,或者只想要某本书的一段内容,就会退而求其次买抄本。另外还有更多不识字的人需要代写书信、诉状、契约等文书。这些都是生意。
她在门口挂出了代写的旗子,刚开始还能亲力亲为,但客人一多,她也要忙不过来了,时常写到深夜才打烊回县衙,和慕怀清有得一拼。
“你怎么也这么晚?”慕怀清第一次看见她很晚回来时,这样问道。
彼时,慕怀清也不过刚刚处理完所有公文,熄了二堂的灯。
苏鸣夏疲惫道:“最近要抄书的人太多了。”
借着廊下的一点月光,慕怀清看见了苏鸣夏眼底的乌青:“你眼都睁不开了,不如再找些人来帮忙吧,太晚回来走夜路也不安全。”
“正有此意,”苏鸣夏指着慕怀清的眼睛说,“不过你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我们算是半斤八两。”
慕怀清笑了出来:“我倒想早点睡啊,可惜衙门人手也不够。前段时间刚找了一个人来补刑房的缺,后来说是家里种田还没忙完,实在走不脱,等过了这阵子再来报道。”
两人一起回后宅的路上,苏鸣夏忽然问:“郎君去过张四家了?”
“……嗯,”慕怀清点了下头,“你也听说了?”
“刘大哥来看望刘嫂时告诉我的,说那天和你一起去了张四家。我这才知道张四娘子死了。这样的人,还真是愚蠢……”苏鸣夏蹙眉,心底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慕怀清缓缓道:“没有谁生来就是这样子的。世道蚕食了她的血肉,嚼碎了她的脊梁。环境造就了这样的她,我们又能苛责什么?那天听到消息,我甚至有过一瞬的后悔。如果我没抓捕张四,她不至于早早丧了性命,两个女儿也不会眨眼间失去爹娘。”
苏鸣夏道:“所以,郎君现在是不后悔吗?”
慕怀清道:“看见那两个孩子后,我就不后悔了。打破牢笼,阳光从裂缝照进来,生命因此才有向阳而生的机会。”
苏鸣夏微笑道:“是啊,若非你与陆郎君赎我出贱籍,我也没有机会开一家书肆。”
慕怀清笑道:“是他赎你的,我可没出钱。”
苏鸣夏道:“我知道,他是因为你才赎我的。”
慕怀清的笑容渐渐淡下来。
苏鸣夏顿了顿,轻声道:“抱歉,让你想起他了。”
慕怀清摇头道:“你是唯一能和我提起他的人了。”
苏鸣夏问道:“你没想过写封信给他吗?”
慕怀清道:“这里如此偏远,哪里轻易找得到去京城的人,倒是京城三教九流,办什么事的都有。到了该见面时,总会再见的。上次他来信说京城很不太平,希望他一切顺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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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文峥这个蠢货!”
太后寝宫,安寿殿内,此刻传来一声怒骂。
更深夜重,殿内却还点着烛火,萧太后坐在案桌前,手里拿着一份奏折,另一只手疲惫地撑着太阳穴。
“哀家以为他范文峥贪不了这么多,没想到他和左相是一丘之貉啊,哀家真是看走了眼,替左相养了一条好狗。哀家是对他范家还不够好吗?他范文峥竟如此着急寻死。”
大宫女翠云剪了烛芯,重新盖上灯罩,火焰又明亮了许多。她走到太后身后,替太后松肩膀:“太后娘娘,人心不足蛇吞象呐,范家倒了不要紧,就怕牵连皇后,坏了太后娘娘的事。”
萧太后头疼道:“黄晟那个老东西在利用哀家培植自己的势力,哀家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现在看来,范家也留不得了。两颗不听话的棋子,要来何用。皇后也真是,这都几年了肚子还没一点动静,怕是我这儿子也防着我呢。”
翠云道:“太后娘娘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萧太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哀家已经让徐震将边境各处的证据都爆了出来,这么多年铺下的网,总算有了一点用处。黄晟那个老东西若是安分守己一点,哀家兴许还会留点情面,可惜他自作聪明、贪心过头,怨不得旁人。哀家要他这辈子也翻不了身。”
停顿片刻,萧太后拍了拍翠云的手:“这么多年,忠心耿耿陪在哀家身边的,也就你一个了。”
翠云笑道:“奴婢还要陪太后娘娘一辈子呢。”
萧太后也笑道:“你要留在哀家身边一直当个老姑娘不成,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早过了出宫的年纪,是哀家自私地又多留了你一段日子。”
翠云忆起了往事,手上动作也慢了下来:“嫁人有什么好,天下男人都是一副德行。还是留在太后娘娘身边最好了。”
萧太后叹了口气道:“你啊,还念着十几年前那件旧事。”
翠云的声音低落下来:“奴婢当年被郡王欺辱,若非太后娘娘出面,奴婢只怕要被许给一个侵犯奴婢的人了,奴婢的公理又到何处寻呢?”
萧太后黯然道:“旁人都道你是好福气啊。”
翠云微笑道:“所以太后娘娘才是奴婢心中的唯一啊。”
萧太后笑道:“你啊,还跟个小姑娘一样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