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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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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先平一案经过大理寺复核,早就定下了死刑,刑期也在秋后。行刑那日,几乎整个县城的人都来围观了。

铁链拖曳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脚戴镣铐的何先平从牢中走了出来,他身穿囚服,蓬头垢面,背后插着一个亡命牌,写着他的名字、罪行和判决结果。

他抬头望了望天,双眼因长期不见光而眯得只剩条缝。

押解他的衙役毫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还不快点走!”

他沉默着走出衙门,在他身后,还有两名曾当过何家帮凶,动手打死过人的罪犯。

从县衙一路走到刑场,百姓夹道唾骂,不必说四面八方扔过来的烂菜叶和臭鸡蛋,光是叫骂的唾液都能将他们淹死。

“何先平,死得好!”

“像你这样的恶人,死了就该过刀山、滚油锅,来世投胎做畜生!”

“做畜生他都不配,畜生好歹还有一颗心!”

百姓越骂越激动,恨不得食其血、啖其肉,眼看就要扑上来。

带头的刘大柱腰间佩刀一横,高声道:“乡亲们还请让让,别耽误了行刑的好时辰,他会在刑场受到他应有的惩罚!”

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乞丐躲在人群的角落里,一瘸一拐地尾随行刑队伍走到刑场。

慕怀清早已高坐台上,冷眼看着三名罪犯被押解至刑场中央,跪倒在地。

她手捧一卷文书,宣读道:“查,犯人何先平,犯侵占田地、纵凶杀人、贿赂朝廷命官三项大罪,犯人何武、张福贵,同为帮凶,行凶杀人。罪证确凿,按大梁律法,判三名犯人斩立决!今奉旨行刑!”

何先平在此时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像是喉咙漏了风,听得人毛骨悚然。

“我何先平传祖上三代家业,今天算是栽在你手里。慕知县,好一个为民的父母官,就算你斗倒了我又如何?死了一个何先平,天底下还有千千万万个何先平,千千万万个比何先平还何先平的人!硕鼠自古有之,你杀得尽,灭得绝吗?你要对抗的不是我,是这天底下千千万万只硕鼠!我何先平就算死了,也会在天上看着你!看着你被撕碎血肉,打碎骨头!你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此话一出,人群登时沸腾起来,若非还有衙役拦着,只怕已经冲上去夺了刽子手的刀。

静待行刑的刽子手也被何先平的话吓到了,看向慕怀清,只等她一声令下。

慕怀清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成千上万只硕鼠,又如何抵得过天下人的心愿?我被撕碎的血肉,会化作土地的养料,我被打碎的骨头,会成为弱者的武器。倒下一个慕怀清,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慕怀清。你要看的也不是我,而是这天底下千千万万含冤的魂灵。受压迫者,终有一天会举起火把。即便无法目睹,我仍相信未来。”

躁动的人群因而安静下来,纷纷抬头望着她。她抬头望着炽烈的骄阳,掷下手中的行刑签。

“斩!”

此一声令,清朗地回荡在刑场,回荡在每个人心间。

人群中,尾随队伍的那名乞丐拨开遮面头发,露出真容。竟是何先平的长子何百荣。

他一只手捂着自己被打断的腿,一手捏着只讨饭的破碗,看着身生父亲人头落地。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燃烧着愤恨的怒火,转身又隐在了人群里。

何先平人头落地,农田里稻谷金黄。

这真是一个极好的秋天。

慕怀清在秋收结束之前就加派人手准备好了半月陂扩修的所需的大部分土料、石料和木料。

等到半月陂周边的的农田割完今年的稻谷,慕怀清下令正式开工。

开工那天,慕怀清在半月陂前主持了祭祀仪式,祭祀当地的土神。这是当地开工动土的习俗,以此图个吉利。祭祀所杀的猪肉都分给了修筑陂塘的役夫。

州府的工曹也到场视察了,确保修筑顺利开工。往后每日的修筑进程,都会写作记录上报给他。

秋收结束,田里轮作麦子,农事较为清闲,因此才能抽调出足够的人手。

扩修陂塘比新建一个工期更低,成本更低,但稍有不慎,也容易毁坏旧陂,引起连锁反应。

从改拆旧坝开始,慕怀清就时常亲自到场盯着,生怕出了纰漏。她深知这种工程底下人可以动多大手脚,因此即便每一种料都有在衙门备份,她也会现场过目打在地基上的木桩和石头,再三确保材料不会以次充好。

她常常忙起来顾不得回去吃中午饭,就会和工地上的人同吃,一来二去,和工作的人都熟稔了。

现场的役夫都打趣她:“知县这是怕谁吃了这些石头不成?”

苏鸣夏来过一回给她送吃的,瞧着她眼底的乌青,无奈道:“我看县衙里人手到齐,你还更忙了。”

慕怀清打开食篮闻了下她送来的菜,赞叹道:“我都不知你还有这等手艺。”

苏鸣夏道:“我可没有,是买的。”

周围的人都艳羡道:“知县,今天中午给大伙加加餐呗。”

慕怀清回道:“叫你们自己家里人来送。”

苏鸣夏道:“他们都敢和你开玩笑了。”

慕怀清道:“他们没什么心眼的,我不摆当官的架子,他们自然放肆一些。你在书肆忙吗?最近会不会又很晚回去?”

苏鸣夏淡淡道:“那自然是没你这个大官人忙。”

慕怀清笑道:“你也打趣我。”

苏鸣夏正色道:“还是身体要紧。你要是累倒了,这归仁县谁来主事?”

慕怀清道:“我知晓的。主要还是宋主簿在监督,我毕竟不是天天有空跑到这来。”

苏鸣夏点点头:“那就好。”

就是在这样忙碌的时刻,一封紧急的公文中途闯了进来。

夜色已晚,宋星怀看见慕怀清回到县衙时,急匆匆地递上来一份公文。

“县尊,这是驿站驿丞收到的加急文书,说是有制使团下一站会经过我们这里,我们要在城外迎接。”

所谓制使,就是朝廷从中央特派到地方的官员。

慕怀清走进二堂坐下,打开手里的文书,文书上对于制使团的一切信息皆是保密状态,只写了制使团明日会经过此处。

这种保密的制使团,一般来说是有大案要查,沿途行踪都会保密。每一处驿站也仅仅只能知晓下一站是哪里,好派人快马接力预告下一站的人迎接。

慕怀清一边在文书上签署回执,一边皱眉道:“又不知道是明天什么时候来,还要在城外白白浪费时间等他们。”

宋星怀吓了一跳,连忙道:“这话可不兴说。制使团代表的是天子,就算要我们等上一天我们也说不得什么。”

慕怀清没再说什么。

律法规定,制使团不得和地方官员私下接触,不能进当地衙门,在城外驿站休整一晚,隔天就要早早出发,连停留时间都有严格规定。因此当地官员只能在城门外迎接。

整个县衙只有她和宋星怀两名正式官员,需要出城迎接的自然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第二天一早,她无奈地放下手头所有工作,带着宋星怀在城外长亭等候。

好在入了秋,日头不算烈。她在城门外从中午等到太阳西坠,腿都等麻了。这才在官道上看见滚滚烟尘。

一行车队自官道尽头而来,落日的金光描摹着车队的轮廓。马蹄的“哒哒”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渐渐近了,最后终于停在两人面前。

车队前头两名皇城司的护卫当先跳下马来,其后还有两辆马车和护卫左右的另外两名皇城司的人。

慕怀清带着宋星怀恭恭敬敬地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下官归仁县知县慕怀清,率归仁县主簿宋渺,在此迎接。”

第一辆马车的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制使团长官黑色的靴子踩在黄土地上,一步步朝她走来,走到她面前。

她低着头,能看见的也只有黑色的鞋尖和一片衣角。

“不必多礼。”

熟悉的声音穿透她的心脏,她猛地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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