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消磨时间的办法无非两种——
睡觉与放空。
池野不知道顾母从哪里讨来的渠道,新的药剂竟真的让池野身体日渐好转。
池野大概也清楚,日渐好转不过提前透支,早死早超生,他自己想的很明白。
不过,令他意外的事,顾母为他做的这些竟然真的毫无所图。
“又在写信吗?”顾母温柔的将煲好的鸡汤放在桌面上,池野总觉得这种眼神像是在他身体里寻找另一个人的踪迹。
“嗯。”
这种感觉让人很不爽,池野大概明白,顾母从他身上找寻的是谁的影子。
归根到底,顾母并没有对他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所作所为,不过阻拦,究其性质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池野听说过关于顾母年轻时的种种花边新闻,也大概了解,甚至有些同情顾母的遭遇。
如果试图在别人的身上寻找另一人的影子,池野想对于谁来说都是不太好的。
池野冷冷的回应,将手边的信放到一旁。顾母将两张纯白鎏金的邀请函塞进池野手心,池野看了一眼——一张上面印了纯白桔梗花一张上面印了白玫瑰,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没必要。”池野轻轻地闭了眼,顾母没多说什么,只道,“当收藏好了。”
印了纯白桔梗花的那张邀请函里空白一片,池野抽出来看了一眼,提笔写下——
顾母就站在一旁,池野也没有回避的意思。
顾母看见了他所写——
褶皱的信纸里长出青铜枝干
瓷釉裂纹正沿着叶脉生长
雨中的八音盒悬垂
碎玻璃闪烁成第三十次月相
茎管里涨落的潮水
漫过所有未启封的年份
根须在泥土深处颤动
邮筒吞下最后一个深蓝的疑问
黄昏从邮局穹顶坍缩时
无人认领的印章正在发芽
指纹拓进年轮,而风
反复擦拭着褪色的邮政编码
天文馆的圆顶缓缓转动
星辰灰烬落进你眼睫深处
那永恒的地址正在结晶——
我们终将成为彼此无法投递的
星空标本
“文笔很好。”顾母轻笑一声,“是要给驰文的吗?”
“不。”池野将邀请函扔到垃圾桶里,“发发牢骚,没有想给的人。”
“我好像听说你之前给驰文写过很多信?”
“嗯,很久了。”池野并不想提起这件事,没有犹豫下了逐客令,“我要休息了。”
顾母转身欲离去,目光落在垃圾桶里的一抹白,还是弯下腰捡走了它。
池野想顾母是可惜这段感情的,但是不后悔,就像她给人的感觉一样。
“池野。”
“嗯。”
“明天我抽不出身,我会让吴管家给你送西服,后天也是,我会让吴管家送你到会场。”顾母笑了笑,“晚安。”
“……”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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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丝绒地毯沿着林荫道蜿蜒铺展,露珠在晨曦中折射出钻石般的碎光。新娘捧花上的铃兰颤巍巍抖落一滴晨露,正巧落在新郎深灰色西装翻领的珍珠别针上。
宾客席间浮动着克什米尔羊绒披肩摩擦的沙沙声,混着白桃香槟的气泡在玻璃杯中升腾的细响。
水晶灯忽然暗了下来。十二盏琉璃烛台次第亮起,暖黄光晕里漂浮着铃兰花粉,像被揉碎的金箔。新娘曳着五米长的珍珠纱掠过宾客时,坐在过道边的孩童伸手触碰那流动的月光,指尖却穿过了半透明蕾丝上绣着的淡水珍珠。
证婚词说到"无论贫穷富贵"时,橡木长桌中央的冰雕天鹅恰好融化到心脏位置,晶莹水流渗入红玫瑰与白桔梗交错的花墙。伴郎口袋里的怀表叮了一声,秒针跳过罗马数字Ⅻ的刹那,三十八只白鸽振翅掠过头顶的紫藤花架,抖落的淡紫色花瓣中有几片停驻在新郎微微颤动的睫毛上。
宴会厅忽然响起海浪般的惊叹。新人交换戒指的双手被升降圆台托向穹顶,星空幕布下,全息投影的鲸群正从新娘的头纱游向新郎的肩章。当蓝鲸发出52赫兹的鸣唱,老教堂的青铜钟恰好撞响第十一下,声波震碎了香槟塔最顶端玻璃杯边缘的泡沫。
池野静静的藏匿于人群之中,手中捧着的是顾母塞给他的桔梗花。
“想送花就自己去送吧。”顾母穿着黛青的旗袍,从池野身边掠过,没有给池野说话的机会。
池野大概明白顾母所作所为的意思,补偿自己或者是说给自己一个弥补遗憾的机会。
池野也是那么想的,如果他没有看见顾驰文走向真正幸福的那一瞬间——他再过去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一定是不好的。
他由衷的希望顾迟文获得真正的幸福,季晓萌也是。
他只能暗自庆幸这个厅太大,顾驰文不会注意到他,又暗自庆幸灯光亮的晃眼,他看不见他们的表情。